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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憂傷的鄉(xiāng)村牧歌

來源:胡良桂   時間 : 201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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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評姜貽斌長篇小說《火鯉魚》

  姜貽斌的長篇小說《火鯉魚》(湖南文藝出版社,2012;《長篇小說選刊》2013年第5期全文轉(zhuǎn)載),是一部對鄉(xiāng)村社會幾十年變遷的生動描寫,對中國農(nóng)村現(xiàn)實生活形象再現(xiàn)的創(chuàng)新之作。雖然作者描繪的只是漁鼓廟這個小山村幾家?guī)讘舻膬号殚L、人生聚散與生離死別,**的卻是一個大**與社會千家萬戶的升沉浮降、國家興衰與風云變幻。它寫得是那么美妙、奇詭,又是那么悲憫、憂傷。既寫出人性的普遍價值,又有個體的典型意義。既在變幻中寓美丑,又在嚴酷中見深情。這正是作者在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相結(jié)合的嘗試與探索的征途上,顯示出的深厚的功力和不凡的魄力。

  一 、一幅美艷而逼真的風俗畫

  《火鯉魚》的美,在于作者運用手中那支散發(fā)濃厚泥土芬芳的風俗畫筆,描繪出了一幅幅聲色并作的風俗畫面。這些畫面不論是記錄美麗的山清水秀,還是再現(xiàn)衰落的村鎮(zhèn)河流,抑或描繪傳說的神奇美幻,都令人神往,引人遐思。

  在兒時記憶的風俗畫面里,漁鼓廟山清、水秀、人心美,完全是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的美麗畫卷。那村后寬闊豐腴的雷公山,茂密的松樹,密不透風的灌木叢,密密麻麻,青青翠翠,猶如一個綠色的海洋。它有美不勝收的野胡蔥、野草莓、雷公屎,有種類繁多的青鼓菌、石灰菌、紅鼓菌、雁鵝菌、狗卵菌,有五花八門的百截蛇、扁頭風、菜花蛇、黃草蛇、狗婆蛇……那逶迤的青山,百草叢生,萬物茁長,真是綠得讓人心痛,美得叫人稀奇。那村旁清澈碧透的邵水河,有流淌不息的河水,有穿梭游動的魚蝦;有樹林茂盛的沙洲,有白色耀眼的沙子。這一藍一白,一動一靜,就是上蒼賜予的“美麗色彩”。一旦河水暴漲,不但渾濁不堪,而且橫蠻霸道;不僅河面陡然變得闊大,而且模糊了天地間界線。那些“在洶涌奔騰的水面上”漂浮的 “枯枝”、“稻草”、“門板”、“木頭”、“窗子”,“豬”、“牛”、“羊”、“雞”、“鴨”、“老鼠”、“活蛇”等,雖是災難的見證,卻是自然的規(guī)律。直至洪水漫漫退去,邵水河又恢復“一邊銀白,一邊翠綠”,呈現(xiàn)出的又“該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圖畫”。那村鎮(zhèn)毗鄰而居的鄉(xiāng)親們,他們高矮不等,胖瘦有別;男女各異,性格不同,但都是勤勞質(zhì)樸、忠厚多義;肝膽相照,不分彼此的鄰居。有互贈吃食的鄉(xiāng)情,有串門趕圩的習慣。有大人講故事,小孩玩游戲,那叫喊聲在寂靜的沙洲上像波浪翻滾,震動著美麗的夜色。有老人在訴說,有女人在私語,那抑揚頓挫的音調(diào)在空中回蕩,飄向神秘的遠方。這一切,在作者筆下都描繪得栩栩如生,淋漓盡致。它是一種寧靜的美、和諧的美、環(huán)境的美,也是一個**的美、人生的美、理想的美。

  然而,作者并不一味地寫漁鼓廟的風俗美,更不靠舊風異俗的美感悟讀者。他的風俗畫是流動的,滲透著豐富的社會生活內(nèi)容,從中透露著**變幻的信息。比如,漁鼓廟的山、水、樹、屋,只有幾十年的光景,那邵水河的“河水黑得嚇死人”,“沙洲也不見了,還有羊屎粒粒樹和菜地也沒有了”。于是,那“消失的迷人的沙洲,消失的又酸又甜的羊屎粒粒,消失的像藍色綢緞般的河水。”如今已變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真讓人感嘆不已;那雷公山“還像座山么?連根樹也沒有了”,光禿禿的,那“消失的密密麻麻的松樹”,“消失的水土雷公屎蛇映山紅菌子以及野泡”,將一派青山糟蹋到如此地步,我們會痛心疾首;那“零落的房子”,已“十分破舊,歪歪斜斜的”了,“屋上的黑瓦”失去抵抗風雨的能力,“**的土磚更是凹凸不平,千孔百瘡,變形得非常厲害”,墻壁開裂能伸進手去,屋內(nèi)“充斥潮濕的霉味”,即使“刀把的新樓房聳立其中,”不僅“與幾十年前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差別,而且使“那些舊房子顯得更破爛”;那馬路爛得“像來到一片巨大的沼澤地”,那在水田勞作的只有“女人老人和細把戲”了……這真實的風俗畫,雖寫風俗的變異,實寫社會的變易,蘊含著令人咀嚼不盡的生活內(nèi)容。打工潮使農(nóng)民有錢了卻換來鄉(xiāng)村的衰敗,市場化搞活了經(jīng)濟卻帶來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冷漠,城鎮(zhèn)化加快了農(nóng)村的發(fā)展卻帶來環(huán)境的污染與田土的荒蕪……這種加速現(xiàn)代化以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的現(xiàn)象,無不讓人憂慮與傷感。

  火鯉魚是民間文化模態(tài)的最早原形,滲透、彌漫、縈繞著文化的精魂。漁鼓廟的火鯉魚傳說,源遠流長。作者以這個民間傳說為基礎(chǔ),結(jié)構(gòu)故事,安排情節(jié),自然使整個作品帶有一種神話般的光色。這種光色就是加拿大原型批評家N•弗萊所指出的第二創(chuàng)作傾向,他稱之為“傳奇的(浪漫的)”。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顯示出各種不明顯的神話模式,講述一個與人類經(jīng)驗關(guān)系更加密切的世界,用這個世界映照人類的情態(tài)。就類似于西方神話中太陽神或樹神一樣,成了整個作品的靈魂。也規(guī)定和制約著其他一切藝術(shù)形象,規(guī)定著整個作品的藝術(shù)風格。因此,在《火鯉魚》中,火鯉魚是美麗希望的化身。一個陽光普照曠野山川的清晨,碧波蕩漾的邵水河散發(fā)著清新的氣息,游動著播種“希望”福音的火鯉魚,這“是一種少見的魚種,渾身通紅,通明晶亮,甚至能夠看見它淡黑的內(nèi)臟,像一朵大紅的牡丹花”。“誰若是捉到火鯉魚,就會走大運。說下游百十里的地方,以前有人捉到一條,這家人竟然出了三代進士,討的女兒也是方圓百十里最乖態(tài)的。”火鯉魚是希望的寄托,精神的化身,江河蘊瑰寶,精魂化鯉魚。華夏民間傳說的文化之根在這里得到精神化、物像化、神靈化的藝術(shù)再現(xiàn)。毫無疑問,火鯉魚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令人們魂牽夢縈,以為得到這個“長滿紅鱗、遍體透明的生靈”,就“能得到幸福。”其實,火鯉魚是不可得手的,不僅誰也“沒有看見過火鯉魚”,就是“在河里洗澡,卻一次也沒有見過。”火鯉魚只不過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精靈圣物拯救神力的遙想,即使“捉不到火鯉魚”,連性命都會丟失,也在所不息,契而不舍。既象征著人們美好的愿望難以實現(xiàn),也說明“火鯉魚”這一意象的象征意義是多元而豐富的。

  二 、 左鄰右舍的幸福與苦難

  《火鯉魚》中構(gòu)成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核心,是社會發(fā)展變化與廣大人民群眾需求的矛盾,是向往城市生活與鄉(xiāng)村現(xiàn)實的社會關(guān)系的矛盾?!痘瘐庺~》中的人物,都帶有自己固有的復雜性,命運的變幻性,各個人物獨特命運的錯綜復雜的交織。從作家刻畫的各個人物的命運可以看出,如何在發(fā)展與堅守、情感與精神、出走與回歸、疼痛與無奈的奮斗、困境、迷茫、艱辛中,維護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愛情的尊嚴,對親情的渴望。是作者一貫的執(zhí)著的追求,他始終把“卑微者”的小人物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對象;也是作者的一種明智的選擇,一種人本的立場,一種人道的精神。

  三國是一個寂寞孤苦的生存卑微者。三國“成過家”,妻子因“不滿意三國”一個月便偷偷地出走了。三國“屋子”破舊得“有無數(shù)的皺折”,到處“飄蕩著刺鼻的漚氣”。三國的“床鋪桌子”,“像出土文物般破爛不堪”,臟得“像涂了一層毫無光彩的黑釉”。三國家的“天花板,墻角上,甚至蚊帳上”,到處都是“張牙舞爪”、“放肆擴張”的蜘蛛。三國眼睛瞎了,“煮飯洗衣都是自己動手”,他從來沒有叫別人“幫過一回”,別人也“沒有主動幫過他”。他就在這個“彌漫著濃濃的寂寞”,“無法言說的惆悵與痛苦”的“空蕩蕩的屋里”卑微地活著。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苦難的卑微者,他在銀仙父母打上門,“包圍可憐的三國”時,卻“理解銀仙家人的痛苦”;當親朋的疏遠使他柔軟的心“堅硬”起來,他“習以為常地默認了這種冰冷的關(guān)系”,也看不到他“臉上與話語里”的“凄涼感”與“埋怨”。甚至他雖然生活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卻仍然能給其他人帶來歡樂。小說中有一段模擬三國與出走妻子的對話:“你不要說蠢話了,事已如此,說清楚就可以了,反正也過去了是不是?再說,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依我看,你那個男人還不錯,至少比我年輕幾歲吧?小幾歲?三歲?哦。長相也比我好,你看我這個鬼樣子,鬼見了都害怕……你們總算在一起了,誰也不會來打擾你們了,你們真是幸福。當然,我還是要提醒你們,山上毒蛇很多,又有猛獸,你們要注意,不要讓那些家伙傷了你們的崽女,不然,到時候你們后悔不贏嘞。”讀了這一段,一種凄苦、凄美、凄涼之情由然而生。這既是一種體貼與大度,也是一種無奈與悲涼;既是一種智慧與本領(lǐng),也是一種自虐與扭曲;既是一種高尚與美德,也是一種哀傷與不幸。于是,一個生存卑微者的苦難形象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苦寶是一個情感缺失的心靈卑微者。苦寶看似快活、無憂無慮,其實他內(nèi)心充滿了無人知曉的愁苦。他從小就渴望讀書,他娘卻沒讓他讀書,他只能獨自站在校門口張望,或趴在教室的窗戶上旁聽。當學生們都用異樣的目光望他時,他只能羞慚地離開。他看到同村伙伴在讀書時,就洗好手等在一旁,然后提出一個小小請求,給我看看書吧!不識字的苦寶一頁一頁地翻,最后“激動地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跑”,歡快地告訴他娘,我剛才看完了一本書嘞。那種愉悅無以言表,而苦寶娘則回以痛哭??鄬毐阊銎痤^問娘,我為什么不能夠去讀書呢?娘還是“沒有松口,仍流著淚,至于那淚水的含義,你是不懂的,你娘肯定是害怕傷你的心,所以,把要說的話壓在心里”??鄬毧释笎?。因為他的“父親早已離開人世”,在那“雜草叢生的墳山,只有你一個人,寂靜之中似有許多鬼魂飄蕩,猙獰的面目也若有若無地出現(xiàn)在你眼前。清晰或模糊的石碑給人恐懼的感覺,你卻一點也不害怕。每次你都要仰天大喊,我為什么沒有爺?為什么?”甚至要拉著別人的父親喊一聲爺,擔心生疏了以后喊不出爺來,“所以,在睡覺前他總要一遍遍地喊爺、爺、爺”練習,“喊得非常親切而動聽,非常動聽而清晰,非常清晰而柔和”。“苦寶娘是個寡婦,男人死得早,想改嫁,又放不下苦寶。若是帶他走,人家會嫌棄。隊長克山就黏上了娘”。長期地霸占與欺侮使苦寶感到羞恥。又在小伙伴有意無意地刺傷中感到了痛苦。于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變是強壯,讓克山畏懼,再也不敢欺負他娘,獲得尊嚴??鄬殗L試過以武力恐嚇克山,一只一只地殺掉克山家的雞,以毒死他家的雞來作為復仇的手段,由于他是孤軍奮戰(zhàn),村里人只不過“喜歡觀看,這給寂寞的鄉(xiāng)村注入了刺激和熱鬧,給枯燥無味的鄉(xiāng)村增添了輕松的談資”,卻并沒有終止克山跟母親的關(guān)系。最終,苦寶壓抑不住仇恨的怒火,毒殺克山和母親后出走,消失在漁鼓廟鄉(xiāng)民的記憶中??鄬毜谋瘧?、卑微、悲慘,以其豐富的情感內(nèi)涵,震撼了我們的靈魂。苦寶的天真、善良、愁苦讓人憐惜;苦寶的憤怒、壓抑、扭曲更能引起人的思考與痛感。

  傘把、“父親”、水仙的“生靈卑微”,是城鄉(xiāng)差距隱秘在“人物內(nèi)心”的一種“無告的悲哀和不幸”。傘把非常聰明,對樂器有一種天生的悟性,“二胡、笛子、嗩吶”樣樣都會,他憑借出色的音樂才能打動了隨父親下放漁鼓廟的三妹子的芳心。而三妹子的味道、走路、說話、哭的樣子都與眾不同,并勇敢而堅定地追求鄉(xiāng)下人傘把。傘把倒有些“憂郁”,勸三妹子“還是要好好地想想”,三妹子則無視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壁壘與差距,就是“跟父母一刀兩斷”,也要嫁給傘把。傘把則承諾把“他見過好幾次,河水映得紅艷艷的,情景十分好看”的火鯉魚送給三妹子。誰知,火鯉魚未捉到,三妹子卻回城了。回城后,一方面三妹子催傘把將戶口遷到城市去;另一方面不斷往返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的路上。終于,她感到了厭煩與無望,離開了傘把。為了挽回愛情,兌現(xiàn)承諾,瘋掉的傘把每日去河里尋找火鯉魚,最終淹死在冬天的河里。顯然,無論海誓山盟、信誓旦旦,還是琴瑟和諧、志趣相投,都是那么沒有力量而顯得蒼白。一個城市戶口就足以毀滅傘把的生命。“父親”作為“下放的那類人”,對鄉(xiāng)村更多的是排斥、不屑,渴望的是回城。“不論是出工或歇息,他總是沉靜地望著邵陽方向……他想,他們家不會在農(nóng)村呆一世的,不用幾年,就會返回邵陽。”所以,他“堅決反對三妹子與傘把戀愛”。他知道,鄉(xiāng)村與城市的隔閡,不是一時沖動就能消融得了的。即使表面上彼此之間一團和氣,但作為被“流放”者,內(nèi)心卻往往另有打算,“他表面上似乎準備在鄉(xiāng)村生活一輩子,老老實實出工,顯得非常積極,與鄉(xiāng)民的關(guān)系搞得不錯,并警告崽女們不要與人吵架。其實,他老早做好了回城的準備”。所以,他“無數(shù)次威脅過三妹子”,“你會后悔的”。這就是父親的“深謀遠慮”對一種悲劇的感悟。水仙為了有個工作,可以吃國家糧,擺脫農(nóng)民的身份和鄉(xiāng)村勞作,逃脫家里安排的婚姻。她與銀仙在一個夜晚悄悄地出走新疆。于是,“我”在烏魯木齊街頭,看到一個等車的陌生女人覺得十分面熟。當“我”一路循著“她身上發(fā)出的鮮嫩的青草氣味”追蹤到她家時,聽到有人叫她水仙,“我才恍然大悟”,“這就是水仙,難怪這么面熟,難怪那種氣味是這樣的熟悉,這肯定是多年前從漁鼓廟逃走的水仙”。那么,水仙為什么再也沒有回過漁鼓廟呢?唯一的理由就是后來的生活并不幸福??梢?,水仙竭盡全力逃離鄉(xiāng)村,企圖進入城市的懷抱,最后依然逃不掉城市中“他者”的凄涼身份。

  三 、傳統(tǒng)技法的堅守與現(xiàn)代藝術(shù)的嘗試

  《火鯉魚》描繪的特定歷史時期發(fā)生在湖南一個叫做“漁鼓廟”小村落的生活故事,就是對一個**變遷的藝術(shù)概括。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既運用了傳統(tǒng)的藝術(shù)技巧,又使用了現(xiàn)代的魔幻手法;既讓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在文本中交錯媲美,又讓主觀與客觀在小說里相互摻雜。它那神奇魔幻的色調(diào),豐富美麗的畫面以及深厚的情感與詩意的描述,都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與沖擊力。那么,它的藝術(shù)成就主要表現(xiàn) 哪些方面呢?我以為,藝術(shù)結(jié)構(gòu)的散文化與網(wǎng)狀性,敘述風格的現(xiàn)代性——臆想、推測、自由聯(lián)想的巧妙運用,藝術(shù)語言的詩意化與鄉(xiāng)俗化等,就是它別具一格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

  《火鯉魚》的結(jié)構(gòu)表面是按一年的二十四個節(jié)氣構(gòu)成,實際的時間跨度長,空間容量大,生活波瀾迭起,各個人物的性格史,都囊括、濃縮進一年四季中去了。應該說,作者追求“打破傳統(tǒng)的寫法”,確實探尋到了一種“四季輪換”、“人生輪換”的新的結(jié)構(gòu)方式。它橫的方面是“網(wǎng)”,縱的方面是“軸”。這縱與橫是交錯的,是縱帶橫,以橫促進縱的發(fā)展,整個結(jié)構(gòu),就像江南大地上星羅棋布的河汊,匯聚到了一條寬闊洶涌的河流之中。每個人物之間都有緊密而自然的連結(jié),犬牙交錯,經(jīng)緯編織,幾十年來的風云聚會,山川流走,民情變異,都在這一框架中和盤托出。而且,作者非常注重這種活的畫面的交織。他寫了水仙銀仙,筆鋒一轉(zhuǎn),又牽出了“下崗創(chuàng)業(yè)”的滿妹子,筆鋒又一轉(zhuǎn),端出了善良寂寞的苦寶,再一轉(zhuǎn),又把追求真愛的雪妹子拉出來,接著逐一登場的三國、車把、小彩、樂伢子、傘把。這就是上部前幾個節(jié)氣的構(gòu)成。每個人物的出現(xiàn),都順乎自然,如蜿蜒流水。讀者像是跟隨作者,在漁鼓廟這不大的地盤里干活、打牌、扯談,從一家一戶房屋豬圈,傾談這些人物的歷史、趣事、形貌、品性、現(xiàn)狀。雖然是一“節(jié)”一人,但卻有回溯,有穿插,有交織,有對比。有時回敘得很遠,如寫傘把,從捉火鯉魚到穿插大煉鋼鐵。這就打破了程式化。既獲得了某種“自由”,又增大了作品的寬容度。但是,隨著季節(jié)的變幻,這些橫的網(wǎng)狀畫面便要逆轉(zhuǎn)一次,打亂后重組合成新的圖景。這些人物也是輪番出場,輪番見面。幾個年代,變幻和推進了幾次,生活之“河”便按照內(nèi)在節(jié)奏和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向前流動,顯現(xiàn)出當代農(nóng)村生活的本來相貌。

  《火鯉魚》新穎的敘事風格,就是一種魔幻手法。它打破常規(guī)的順敘、倒敘和插敘,像全知全能的精靈,自由出入人物內(nèi)心,穿越古今時空,打通想像與現(xiàn)實、過去與未來、生與死的界限。比如小彩的敘事共有四個章節(jié):一、“芒種”寫小彩與二哥的“戀情”,簡潔交代小彩的經(jīng)歷及與王一鳴結(jié)婚;二、“立冬”寫小彩從美麗迷人,到木訥冷漠,王一鳴內(nèi)退變態(tài);三、“小雪”寫小彩的大度、艱辛與忍耐,王一鳴的無用、吃醋與暴躁;四、“夏至”寫小彩的災難:丈夫的折磨,女兒的死亡。這看似凌亂實則有序,讀者只有將分散的片段細節(jié)加以組合,就能看出完整的人物形象和命運。運用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能模糊幻想中的真實,真實中的幻想之邊界,而想像回憶的微觀碎片串聯(lián)起人生的宏觀憂患,“我”對于人物故事就能完全掌握。當綜合回憶和回鄉(xiāng)時獲得的信息,仍不足以構(gòu)成完整豐滿的人生故事,就只能采用臆想、推測、自由聯(lián)想的方式,來完善和豐富人物的命運,彰顯“虛構(gòu)的真實”。采用臆想,才能展示樂伢子通過幫助王老師逐漸練大了膽量,王老師成了殺人犯,樂伢子“憂郁”、“內(nèi)疚”直至“死亡”的內(nèi)心與靈魂。采用推測,才能描寫三國渴望有個親人在除夕夜里推開門跟他說“我回來了”,渲染三國的凄苦與孤獨。采用自由聯(lián)想,才能展現(xiàn)苦寶在殺死母親后的痛苦與愧疚。這一切,雖還存在生硬牽強、真假莫辨的瑕疵,但確實豐富了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淡化政治事件,強化生活細節(jié)。對于漁鼓廟人“竟然毀掉賴以生存的菜地”,去“砌起一座座土煉鋼爐”,“他從煉鋼爐前走過,沒有半點羨慕和夸張,眼里射出鄙視的目光,竟敢嘆息說,你們在作孽嘞”,僅只點到為止。而對雪妹子愛戀二哥的至死不悔,傘把為了踐行一句承諾永沉河底,小彩一如既往地樂觀面對生活的苦澀……卻描繪得細致入微,絲絲入扣。他們卑微如蟻,但在面對苦難堅韌如磐;他們安命守弱,但在面對愛情執(zhí)著忠貞。這些卑微者的人性光輝,足以照亮貧賤困苦的生活,化為社會存續(xù)的精神血脈。

  《火鯉魚》語言形象富于詩意,感性寫實寓于象征,方言俚語力透紙背。它描繪優(yōu)美,誕生意境。無論敘述語言還是人物對話語言,都有詩畫般的美感,細膩而又有粗獷,優(yōu)美而營造意境,悲憫而略帶憂傷。比如“雨水”描寫水仙銀仙兩個姑娘在雷公山密謀出走新疆,有一段非常優(yōu)美的文字:“陽光從松葉針的隙間流淌下來,像金幣印在兩個女子年輕的臉上,能夠看見細茸茸的淡**汗毛。地上鋪積著棕色枯葉,毛茸茸的青苔,還有叫魚刺草的植物緊緊地貼在地上,舒展著那類似于魚刺般的葉子……山上充滿陽光和松樹交織的濃厚氣味,氣味焦灼而清涼,像一張在濕地上的油紙,上面燃起了火,下面卻是濕潤的。”這里寫到了陽光、松葉、細茸茸的淡**汗毛、棕色枯葉、青苔、魚刺草等景物,并把陽光比做金幣,把充滿焦灼而清涼氣味的山比做擺在地上的油紙。通過這些意象和比喻,構(gòu)成一幅有聲有色的圖畫,營造一種優(yōu)美的意境,讓人身臨其境,美不勝收。它以山歌童謠作映襯,呈現(xiàn)一種相輔相成的美。山歌或童謠,都直白樸素,把它放在每一章的開頭,其情感基調(diào)與小說意蘊不謀而合,相映成趣。小說篇首是一首民歌:“死的死,走的走,好像燈中一盞油。”這種哀怨、傷感與蒼涼,就為小說奠定了敘事的情感基調(diào),使之與整個小說相得益彰。“驚蟄”中“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落雨又像晴。你看路邊那個妹,又想戀哥又怕人。”這與小說刻畫滿妹那情竇漸開的情態(tài),簡直就是畫龍點睛之筆。而“清明”那“昨夜做夢夢大江,夢見漲水打爛墻。打爛墻來不要緊,打爛姻緣好心傷。”寫雪妹子苦戀二哥不成,只身奔赴新疆,又是十分貼切。方言俚語,樸素無華,能表現(xiàn)生活的斑瀾色彩,抒寫嚴峻的深沉情思。不含蓄卻巧妙,不精粹卻本真。比如小說寫漂亮為乖態(tài),寫父親為三爺,寫下大雨為下哈雨,就都為邵陽方言。尤其是寫苦寶下藥后一邊逃走一邊在心里對娘說:“白天,我要跟他去耍,到雷公山摘菌子撿雷公屎,去河邊打水漂漂,到沙洲上打滾子。還有,我要他給我捉火鯉魚。我相信,我爺一定會捉到火鯉魚的。傘把他們沒卵用,好久也捉不到手,我爺一定會捉到的”。 “耍”、“打水漂漂”、“打滾子”、“沒卵用”、“捉不到手”等,全是方言俚語。一個沒念過書的鄉(xiāng)里孩子,他說話想事,只能用他熟悉的當?shù)卣Z言。這種的方言表達效果,既有真實性,又是性格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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