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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時進:明清釣魚島詩歌及其相關文獻考述

來源:羅時進   時間 : 2015-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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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釣魚島的歸屬問題在南宋的《輿地紀勝》、明代的《順風相送》、《籌海圖編》等歷史文獻中都有記載,另外嘉靖十三年陳侃以下歷代冊封使具有官方文書性質(zhì)的《琉球使錄》中亦有明確載錄。值得注意的是,在明清別集和其它相關文獻中,亦保存了不少以釣魚島列島為題材的詩歌。文學文獻,本質(zhì)上是一個民族的歷史史料,而詩歌作品,是一個民族情感史、精神史的表現(xiàn),對之應該予以高度重視。隨著相關文獻鉤稽和考證工作的展開,一定還能夠發(fā)現(xiàn)更多的以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可以為這一重要的國家歷史問題的研究提供佐證,同時為明清文學史研究拓展出一片新的空間。

  羅時進 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蘇州大學古代文學學科帶頭人、蘇州大學古典文獻研究所所長、《蘇州大學學報》常務副主編、蘇州大學敬文書院院長。兼任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明代文學學會理事、重慶國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等。曾師從國學大師錢仲聯(lián)先生攻讀中國古代文學明清詩文方向博士研究生,獲博士學位。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主要研究唐宋文學,90年代中后期受邀作為中國社科院《中國文學年鑒》之《明清詩文研究》欄目主筆,由此深入涉獵明清詩文研究,多得錢仲聯(lián)先生指授。

  近年來主要研究方向為地域與家族文學、唐宋元明清詩文、古典文獻研究。代表性著作《丁卯集箋證》(華東地區(qū)古籍優(yōu)秀圖書一等獎)、《唐詩演進論》(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三等獎)、《地域·家族·文學:清代江南詩文研究》(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為《文學遺產(chǎn)》的“老作者”,在《文學遺產(chǎn)》發(fā)表過唐宋文學和明清文學研究多篇論文。

  我國歷史文獻對于釣魚島的記載見于南宋的《輿地紀勝》、明代的《順風相送》、《籌海圖編》、清代的《臺海使槎錄》等著作。明清兩代多次派遣使臣冊封琉球國王,惜成化十五年(1479)前出使之文獻因遭回祿之災等原因而鮮存,但嘉靖十三年(1534)陳侃以下歷代冊封使具有官方文書性質(zhì)的《琉球使錄》至今傳世,其中關于海疆地理的詳實記載已經(jīng)為學界所關注和研究。值得注意的是,在明清別集和相關文獻中,也保存了不少以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為題材的詩歌,這些既是文學作品,同時也具有歷史地理實錄的性質(zhì)。茲對其作者、作品和文獻依據(jù)作初步考證,供研究者參考。

  一 釣魚島詩歌作者身份

  釣魚島題材詩歌的作者主要是明清兩代前往琉球冊封的使臣及其從客。冊封使承擔著宣諭國禮,懷柔遠人的文化使命,明清兩代皆極重視,而清代更有過之,選任制度也漸趨完善。清廷對冊封使的遴選是相當重視的,非學識拔群且儀表堂堂者自不得入題遣范圍。正是這些琉球冊封使和從客,在四百六十多年間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學群體。

大型古籍叢書《清代詩文集匯編》

  釣魚島題材詩歌的作者主要是明清兩代前往琉球冊封的使臣及其從客。洪武五年(1372)明太祖朱元璋遣行人楊載以招撫使赍詔往諭,將其即位詔告琉球,琉球中山國王察度領詔,自此開啟了我國與琉球的官方交通往來。永樂二年(1404),中山王世子武寧派遣使者來朝告父喪,明成祖命禮部遣官諭祭,遂命武寧嗣立為新王,由此開啟了對琉球冊封的歷史。“琉球國凡王嗣位,先請朝命,欽命正副使奉敕往封,賜以駝鈕鍍金銀印,乃稱王”,成為通例。從永樂初至光緒五年(1879)琉球滅國,明清兩朝派出的冊封使團前后25次,其中明代17次,清代8次,任命正、副冊封使至今得其姓名者45人。

  冊封使承擔著宣諭國禮,懷柔遠人的文化使命,明清兩代皆極重視,而清代更有過之,選任制度也漸趨完善。明正統(tǒng)以前只派正使一人,多為行人充任,宣德二年(1427)年曾獨遣內(nèi)官柴山前往頒詔。自正統(tǒng)八年(1443)始,形成了由給事中和行人分別擔任正副使并往冊封之規(guī)。清代康熙二年(1663)新朝首次出使琉球,基本仍沿襲前明慣例,然自康熙二十一年(1682)始,冊封正使一律選自翰林,且以“學問優(yōu)長,儀度修偉”為要求。

  清廷對冊封使的遴選是相當重視的,非學識拔群且儀表堂堂者自不得入題遣范圍。冊封使受詔后除監(jiān)造封舟外,主要任務即組織使團。明清兩代冊封使團都頗為龐大,一般在五百人左右,最多時達七百人。除了雜役、船夫、官兵外,尚有若干高僧、道士、醫(yī)生、天文生等隨行。張學禮《中山紀略》云:“封舟過海,例有從客偕行。”文人從客在專司筆硯外尚有文化交流之任,由正副使邀約,一般都是富有一定聲名的詩人和書畫家,亦有部分親朋友好。其中地位較高的文人從客,亦可以帶侍從隨往。凡正式使團成員“例有頂帶”,“乃服五等,乘八騶”,權享一時之寵榮。

  正是這些琉球冊封使和從客,在四百六十多年間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學群體。從受命奉節(jié)閣僚和親友賀任送別,到登上封舟往來于滄溟海途,直至返國復命,其過程恰恰形成了一個特定時空的專題性寫作環(huán)境。在這個文化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了一定數(shù)量的以釣魚列島及其海疆為題材的詩歌作品,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歷史見證。

  二 琉球冊封使的釣魚島詩歌

  明清兩代琉球冊封使身系朝廷使命,除冊封禮儀外,亦負有稟報冊封行程以及疆域地理之任;而作為文人,在滄海茫茫的使路上的驚險風濤和奇絕風光激發(fā)他們用詩筆記載沿途島嶼,其中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是重要的觀察地標,也是其自覺的寫作對象。

  明清兩代琉球冊封使身系朝廷使命,除冊封禮儀外,亦負有稟報冊封行程以及疆域地理之任;而作為文人,在滄海茫茫的使路上往往為“日抱蛟龍躍,天涵島嶼浮”的驚險風濤和奇絕風光所吸引,發(fā)現(xiàn)的眼光和驚奇的詩興,激發(fā)他們用詩筆記載沿途島嶼,描寫海上經(jīng)歷。其中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是重要的觀察地標,也是其自覺的寫作對象。釣魚島,明清兩代往往稱為釣魚臺、釣魚山、釣嶼、釣臺;黃尾嶼,亦稱黃尾山、黃麻嶼、黃尾、黃毛嶼、黃嶼;赤尾嶼亦稱赤尾、赤尾島、赤坎嶼、赤嶼;另外黑溝,亦稱黑水、黑溝洋(即沖繩海槽),是顯著的中琉海疆分界,倍受關注。凡此種種,皆見于詩章。茲以冊封使赴琉先后臚列于次,部分送行之作直接寫及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以“附考”標目。

  郭汝霖《釣嶼》:天畔一舟橫,長風萬里行。黃鼙浮浪遠,釣嶼蘸波明。蜃氣山將結(jié),濤聲笛共清。倚檣時浩嘯,奇覽慰生平?!冻鄮Z》:赤嶼盤盤立,不風舟動搖。中孚敢自信,余事瓦虛飄。幽贊歸神貺,安全荷圣朝。海邦忽伊邇,早晚聽夷謠。

  考按:郭汝霖(1510-1580),字時望,號一厓。江西永豐(今江西吉安)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進士。嘉靖三十六年(1557)受命代因受誣謫戍而不能出使海外的給事中吳時來為正使,與副使李際春出使琉球冊封尚元為王,至福建因阻風未行。三十九年琉球國世子因故請求遙封,然朝廷不允違祖制。四十一年(1562)郭汝霖一行至琉球冊封,《奉使琉球出都門》云“難易非所擇,夷險又何忡”,《奉京中諸老》稱為國“柔懷屬夷,不負平生”,可見其英邁豪氣?;貒笾吨匦奘沽鹎蜾洝罚浭鼋?jīng)歷有云:“閏五月初一日過釣魚嶼,初三日至赤嶼焉。赤嶼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風,即可望見姑米山矣。”郭汝霖有《石泉山房文集》十三卷,今存明萬歷二十五年郭氏家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據(jù)之影印?!夺瀻Z》、《赤嶼》錄于《石泉山房文集》卷三。

  蕭崇業(yè)《見山謠》:水國迢迢幾萬里,天涯浩浩無窮已。封舟一去淼何之,更憶島中山可指。少女倏忽反東風,四方易位晦朦朧。柁工迷路隨波逐,??蜔o謀任轉(zhuǎn)蓬。平嘉嶺已踰,雞籠嶼安在?花瓶隱不浮,釣魚沈翠黛。洪濤白浪如夢中,長年三老虛相待。武夷盤九曲,八閩峰鉤連。鐵障與鰲頂,巉巖不可攀。青山盈睫不用一錢買,滄海之山何太艱!魂飛思山處,目斷望山時。精衛(wèi)費木石,安得愚公移!舟人日日頻指點,謂云是山還復疑。驀看波前鴨頭綠,邈然太倉一粒粟。須臾突起喜欲狂,譬若遷喬出空谷。有山??啥?,見山舟可行。開醅使君飲,操觚使君吟。如此風波俱度外,只有蒼蒼解我心。

  考按:蕭崇業(yè)(?-1588),字允修,號養(yǎng)乾,建水州(今屬云南)人。隆慶五年(1571)進士,選庶吉士。萬歷四年(1576)充冊封琉球王正使,副使為行人司行人謝杰。經(jīng)過兩年多準備,于七年(1579)5月22日從梅花港開洋,6月5日抵達那霸入港。同年11月5日返抵福建。在琉球期間,禮儀風節(jié)甚受推崇。與謝杰同編《使琉球錄》二卷,有萬歷七年刊本,收入《臺灣文獻叢刊》。其《自序》稱:“余與謝君遂以皇上頒制詔之日,熏沐陛辭,同拜文綺、酒飯之賜,乘傳而往。凡居閩、居中山,總之四稔近已。”該書卷下有《皇華唱和詩》,《見山謠》見錄其中。因開洋后“連行七余日,而窾闊窅無山嶼”,“舟人望山之切,真不啻朝饑之匄粱榖,又如弱孺恩慈媼而弗得親也。”故詩有“花瓶隱不浮,釣魚沈翠黛”之語。

  汪楫《中流》:(其一)中流自在且軒渠,魚鳥偏知畏簡書。終夜繞檣無數(shù)鳥,連朝引舶一雙魚。(其二)廿五廿六無月夜,峭帆一往開蒼茫。不知水色映天色,只覺星光勝月光。

  考按:汪楫(1626-1689),字舟次,號悔齋。安徽休寧人,后寓居儀征(今屬江蘇)??滴跏四?1679)應博學鴻儒召試,詔示一等,授翰林檢討??滴醵?1683)作為正使,與副使林麟焻一起出使琉球。此為清王朝第二次對琉球王冊封,在與琉球交往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自此冊封正使之選一改舊規(guī),例出翰林,突出了琉球冊封的文化意義。另外,汪楫受命后詣闕上言七事,以完善冊封之制,禮部以史無故例未可。康熙帝聞之,集公卿復議于廷,并親自俞允其中四條,為汪氏贏得極大聲名。汪楫于琉球“遍購諸書”,得琉球《世纘圖》,后撰寫《中山沿革志》、《使琉球雜錄》、《冊封疏鈔》等史志類著作,頗見推于后世。其《疏抄康熙二十二年封王尚貞移文》載:“六月二十三日開洋,雙魚導引,萬鳥回翔。二十四日酉刻過釣魚臺,二十五日過赤嶼,薄暮祭溝。”航行四日,抵達那霸。其于同年12月4日返回泊舟定海。汪楫有《悔齋集》六卷、《詩山聞詩》一卷、《山聞續(xù)集》一卷、《京華詩》一卷、《觀海集》一卷,今俱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中流》載《觀海集》,據(jù)詩中所云之具體時間,為途經(jīng)釣魚島所作。另外,此行汪氏繪《乘風破浪圖》,朱彝尊題有《題汪檢討楫乘風破浪圖》詩,似未流傳。

  附考一:倪燦《奉送悔齋年長兄使琉球二首并請教正》其二:“琉球遠接扶桑國,萬里波濤此去看。嶼轉(zhuǎn)梅花吞倒景,洋開黑水盡驚湍。長鯨鼓浪云垂墨,老蚌含珠夜吐丹。身到南溟瞻北斗,珮聲猶憶鳳樓寒。”按:倪燦(1626-1687),字闇公,號雁園,江寧上元人,故此詩后署“秣陵弟”??滴跏四?1679)召試博學鴻儒,中式為一等二名,官授翰林院檢討。熟精史志目錄學,工于詩文。汪楫將出使琉球,嚴繩孫召集倪燦、彭孫遹、周清原、徐嘉炎、徐釚、尤侗、邵吳遠、趙吉士、李澄中等博學鴻儒科同年為其餞別,各有詩文相贈,嚴繩孫即興繪其情景為《餞別圖》,龐元濟《虛齋名畫續(xù)錄》卷四收錄諸鴻博題詠詩文,倪燦此詩書于彭孫遹(首位)之后。“嶼轉(zhuǎn)梅花吞倒景,洋開黑水盡驚湍”二句正是敘述從梅花港開洋至黑水溝這一完整的領海疆域情景,可見黑水溝作為中琉分界乃成為士人東海疆域認同。

徐葆光詩歌書影,“釣魚諸嶼”一詞見左頁右起第4行下 

  徐葆光《前使汪檢討楫家獲觀〈琉球畫障〉,作歌示令子寶裘、令孫箎先》(節(jié)錄):海程千里不到處,俄然一目窮秋毫。問途已經(jīng)得遺跡,流蚪半面留生綃。縹裝為我拂蠹粉,紫瀾滿壁風蕭蕭。幅連十二海山出,高華一朵盤靈鰲。郎君指點舊游地,親隨使節(jié)凌滄濤。南風三日越重崄,釣魚諸嶼隨帆漂。一針姑米到那霸,迎恩亭下初回潮。傾國來觀天上使,兩厓蟻聚紛僬僥。……首里坊開榜歡會,瑞泉刻漏三門高。王宮行闕儼咫尺,煌煌天詔垂煙霄。彩隊連袂蹋節(jié)舞,聒云螺鼓轟硠磝。月殿娛賓羽衣曲,蛟潭競渡驪龍標。禮成七燕難盡繪,此圖及見年方髫。前役到今乍卅載(康熙二十二年癸亥),追尋典故何寥寥。鞮鞻舊掌既散佚,周咨雜記多紛淆。何幸登堂睹粉本,指掌可按群疑銷。奉命初驚望洋魄,披圖始覺乘風豪。一槎穩(wěn)泛張騫路,深愧前賢鑿空(去呼)勞?!逗2爸{》:(其十)雞籠山去釣魚臺,黃嶼應先赤嶼來。旗腳靈風三日夜,暗中飛過幾蓬萊。(原注:舟行太東下,諸嶼皆當見不見)《舶行七日至琉球,從客甌寧翁長祚作帆海千字詩,因用其韻,載述成篇》(節(jié)錄):物于天地間,惟海最云巨。其中包眾有,一賦豈勝敘……回首指中原,舵后青一縷。游空絕纖塵,洞下無尺土。蔚藍徹天澄,涓滴含地鹵。過溝忽摐金,投以兩豨羜(原注:舶至海中央,以海水極清為溝界)。鯨吞寧易饜,得此若我與……殘夜海東明,潛然隔重釜。踆趾浴桑津,羲車駕玄圃。冉冉紅旭升,忽發(fā)鴻蒙瞽。萬道燭龍迸,駭避東皇主。金鏡遠誰擎,銅盤近可撫。蕩蕩泛朝華,溶溶漾天乳(原注:日出景尤奇麗)。兩舶指東行,海邦渺何處?首取雞籠山(原注:臺灣一名雞籠),目斷釣魚嶼。溫源灌沃焦,不見山如黍(原注:用正卯針,太落東北,四五日行不見一山)。三日鱟尾風,幾點龍腥雨。弱柁強自捩,危檣裊相拄。不顧坎蛙驚,頻發(fā)天吳怒。海程眩東西,日景總亭午。來往斷舟航,問途絕商賈。逐景乃東騖,倒行學夸父。精白昭大川,玉冊龍所扈。沉璧抵淵宮,投綆系鰲柱。布策得吉兆,共喜邀神祜(原注:禱于天妃,卜許二十九日見山)。

  考按:徐葆光(1671-1740)字亮直,號澄齊,別號二友老人,江蘇長洲(今屬蘇州)人。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探花,授官翰林院編修,《清史列傳》稱其“才品為館閣冠”。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任冊封琉球副使,方苞有《送徐亮直冊封琉球序》云:“自秦漢以后,中國有事于四夷,其為將,則效命力于鋒鏑;其為使,則折沖口舌之間,以求得其要領,故承命者多以為難。今天子德威遐暢,方外鄉(xiāng)風,小夷喁喁,企瞻使節(jié)。承命者有將事之榮,而無失得之恤,故人爭羨之。”康熙五十八年六月朔抵琉球,候汛逾年,于次年二月始返。“其在中山凡八閱月,封宴之暇,先致語國王,求示《中山世鑒》及山川圖籍,又時與其大夫之通文字譯詞者遍游山海間,遠近形勢皆在目中??计渲贫榷Y儀,觀風問俗,下至一物異狀,必詢名以得其實。見聞互證,與之往復,去疑存信”,編成《中山傳信錄》六卷,影響廣披中外。另有《海舶三集》三卷(按,即《奉使琉球詩》)附詞一卷文一卷?!肚笆雇魴z討楫家獲觀〈琉球畫障〉,作歌示令子寶裘、令孫箎先》見《泊前集》,《海舶謠》、《舶行七日至琉球,從客甌寧翁長祚作帆海千字詩,因用其韻,載述成篇》見《舶中集》?!肚笆雇魴z討楫家獲觀〈琉球畫障〉,作歌示令子寶裘、令孫箎先》是徐葆光為準備出使訪問汪楫家,其時汪楫已辭世,但當年所繪《琉球畫障》為其子孫珍藏。徐葆光展圖而言“釣魚諸嶼”,實與今人所言“釣魚島列島”完全相同;而“幅連十二海山出,高華一朵盤靈鰲”,說明“高華嶼”為海上沿途十二山之一,且形神俱美,這與后引趙文楷《過釣魚臺》“大海蒼茫里,何人釣巨鰲”,齊鯤《釣魚臺》“釣鰲人已往,但見釣魚臺”句意相吻合。徐葆光《前海行日記》記載:“二十七日己亥日:天將明,應見釣魚臺、黃尾、赤尾等嶼,皆不見。”故《舶行七日至琉球,從客甌寧翁長祚作帆海千字詩,因用其韻,載述成篇》有“首取雞籠山,目斷釣魚嶼。溫源灌沃焦,不見山如黍”語。在琉球期間,徐葆光作有《琉球三十六島圖歌》云“琉球?qū)賺u三十六,畫海為界如分疆。”“姑米馬齒渺何許,面南極望空清蒼。”這里明確說明琉球國之“屬島”共三十六,證之《中山傳信錄》卷四《琉球地圖·琉球三十六島》,其三十六島分屬“三山”,按方位為:東四島、正西三島、西北五島、東北八島、南七島、西南九島。各島名一一俱列,以姑米、馬齒為門戶,無黑水溝以西任何島嶼。

  全魁《自南臺登舟泛海,抵中山,即事十四首》:(其六)夕陽時候海泓淳,目送金烏入杳冥。萬片余霞紅似綺,釣魚臺遠一螺青。(其八)天教一線界華彝,溝水冥冥陰火迷。剛趁蛟龍初睡熟,過帆誰敢更燃犀。(其九)黃尾嶼連赤尾嶼,舟人遙望尚疑猜。誰知早已來姑米,號火瑩瑩傍水隈。

  考按:全魁(?-1791),字斗南,號穆齋。滿洲人。乾隆十六年(1751)進士,改庶吉士。乾隆二十一年(1756)被任命為琉球冊封正使,以周煌為副使,于6月10日五虎門開洋,“十一日入后,見釣魚臺。連日俱有大魚夾舟左右,或三、或四;又宿洋鳥,繞檣而飛。十二日,見赤洋;是夜過溝,祭海”。6月24日因風暴雨大,艱難登岸。次年1月30日開洋,2月13日入五虎門返回。齊鯤《東瀛百詠·全侍講》云,此次出使,全魁“曾攜探花客,同作泛槎人……識途逢老馬,不憚問津頻”。據(jù)原注,探花指所邀從客王文治,老馬指全氏“家中老仆”。老仆未知名氏,當為熟知琉球掌故者?!栋似煸娫挕份d全魁著《乘槎集》,未見?!蹲阅吓_登舟泛海,抵中山,即事十四首》存于鐵保輯《熙朝雅頌集》卷七十九,以上三首直接描寫釣魚島列島及其中琉分界黑溝。

  周煌《中山賦》(節(jié)錄):掛帆百尺之梢,覘風五緉之羽;晷漏定辰,南針指道;馬銜避旗,陽侯應禱;望雞籠之巔(原注:自閩五虎門放洋,十一更見雞籠山),歷花瓶之島(原注:花瓶嶼近雞籠);冏鳧翼以霞征,掣鯨波而電掃。釣魚之臺(原注:自花瓶十更見釣魚臺),渺若玦環(huán);黃尾赤尾(原注:釣魚臺四更見黃尾嶼,十更見赤尾嶼),泱漭其間;姑米點墨(原注:自赤尾六更見姑米山),馬齒浮鬟(原注:馬齒有東西二島,為入琉門戶);迫漲截浻,暨乎中山?!锻烎~臺》:一發(fā)青山認釣絲,投竿終古拂珊枝。試看今日舟人喜,不是臨淵起羨時(原注:海行見山則喜)。《海上即事》(其二):針路微茫日本經(jīng)(原注:海舶率用日本羅經(jīng)),寶于龜鑒座中銘。長令甲乙輪為直(原注:夥長以司針置正副二人),真有乾坤磨不停。分水似犀投木柹(以木柹從船頭投海中,人疾趨至梢,人柹同至謂之“合更”;人先柹為“不及更”;人后柹,為“過更”),出波如蒜見花瓶(原注:嶼名)。豈知中外原無界,溝祭空煩說四溟舟(過黑水溝投牲以祭,相傳中外分界處)。(其三):萬靈呵護仰天威,昔所傳聞總未非。海舶合同黃帽住(原注:接封大夫黃帽),水仙元共赤鱗歸(原注:過釣魚臺有大鯊魚隨舟)。蜻能入舍雙雙引,鳥解銜窠得得飛(原注:二物皆所見)。好語海翁須記取,不妨知我亦忘機。

  考按:周煌(1714-1785),字楚緒,一字景垣,號海山,一作海珊。四川涪州(今屬重慶涪陵)人。乾隆二年(1737)二甲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翰林院編修。二十一年,受命為冊封副使出使琉球,封舟至琉球遇觸礁之險,有詩紀事。次年歸國,有《四月二十一日于河間復命行在恭記》云“一生九死尋常分,聽到溫綸淚不勝”。遷右中允,再遷侍講。撰有《琉球國志略》十六卷,另有《海山存稿》二十卷,其中卷十一為奉使琉球?qū)<?,凡錄?29首。《海山存稿》今存乾隆五十八年周氏葆素家塾刻本,《四庫未收書輯刊》據(jù)之影印。又有《海東集》兩卷,乾隆二十七年刻本;《海東續(xù)集》(不分卷),乾隆三十四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琉球資料三編》上冊據(jù)之影印。以上四首,記載出使海程相當完整,其詳注“馬齒”為“入琉門戶”,與歷代記載相切應。

  趙文楷《過釣魚臺》:大海蒼茫里,何人釣巨鰲。老龍時臥守,夜夜浪頭高?!抖珊7鸥栊小罚褐壑链笱?,從人皆懼,哇吐者相枕藉。因登舟后將臺,歌以作其氣。朝登南臺舟,暮發(fā)五虎門。長風獵獵西南來,海天一氣羲娥昏。手執(zhí)龍節(jié)向東指,一別中原今始矣。借問何時卻復還,海水直下千萬里。黑溝之洋不可以徑跨,雷隱隱兮在下。龍之來兮從如云,天吳海若爭紛紛。雨翻盆而直注,浪山立而撲人??部操鈸艄拇?,大豖兮投肥羜;兵戈林立炮車陣,長鯨戢尾茹不吐。忽云霽而天開,見姑米之一柱。誰言滄海深,滄海終有底,政如地中覆杯水;不然安得有此山,我行正在地中耳。蓬萊瀛洲方丈山,山山相間虛無間,徐福一去不復還。秦皇漢武何神仙?人生不死亦何有!不如生前開笑口。一時憂懼徒勞心,安問千秋萬歲壽!東海有螺剖為樽,注以松醪容一斗。回頭更語神仙叟,醉中少異壺中否?瓊漿玉液吾何為,但愿此海成春酒。

  考按:趙文楷(1760-1808),字逸書,號介山。安徽太湖人。嘉慶元年(1796)狀元,授編修。嘉慶五年(1800)充冊封正使,這是自明代以來首次詔令狀元出使,有“天下福星”之譽?!冻龆奸T重別諸同年》云:“弱冠事遠游,恨未涉滄海。每聞風濤聲,此志竟何在”;《奉命冊封琉球國王留別都中諸友》云:“直教薄海霑皇澤,敢謂乘風愜壯游”,見其懷抱氣度。四月,趙、李道出武林,阮元在瑯?gòu)窒绅^與錢福林、陳嵩慶、顧廷綸、蔣炯、胡敬、陳文述、李方湛、陳鴻壽、徐熊飛、汪家禧等諸位詩人賦詩賀贈,隨即結(jié)集“寄廈門,兩君載之,封舟遠示屬國”。據(jù)陳康祺《郎潛紀聞四筆》記載:“嘉慶間,趙介山殿撰文楷、李墨莊中翰鼎元奉使冊封琉球國王,一時廷臣及四方士大夫贈詩,凡古近體二千余首。”此行使團于5月7日五虎門開洋,“辰正,見赤尾嶼;嶼方而赤,東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從山北過。”12日登岸,居留琉球五月有余。于10月14日,登舟返程歸國,11月1日泊舟定海,自謂“來往舟航恰一旬,羈留海國半年新。扶桑日月輝青極,久米衣冠拜紫宸”。趙文楷親自刪定出使琉球詩作,編成《槎上存稿》。此集文楷在世時已流傳,后為其子收入《石柏山房詩存》,有咸豐七年趙畇惠潮嘉道署刻本存世,《續(xù)修四庫全書》據(jù)之影印?!妒厣椒吭姶妗肪硎子小都o圣德》詩32首,述奉詔冊封琉球之事,《過釣魚臺》、《渡海放歌行》見此書卷五。

  李鼎元《航海詞二十首》:(其十二)魚挾舵行雀繞桅,百靈都為護舟來,任公一去無消息,海上何人理釣臺(原注:山名)。(其十三)雷火何年燒赤尾(原注:山名),斷霞千古映波紅,不知黃尾山何處,海燕群飛落照中。(其十四)球人罔識黑溝名,祭海唯看赤尾橫,我有豨羊無死處,便令投入不須兵。(原注:球人不知黑溝,但見赤尾嶼,即投豬羊以祭行,實不見溝,因即令投祭。汪舟次《雜錄》所謂威之以兵者,復無所用。)

  考按:李鼎元(1750-1805),字味堂,一字和叔,號墨莊,四川綿竹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嘉慶五年以內(nèi)閣中書充冊封副使,其所作有《使琉球記》、《球雅》等。其中《使琉球記》以日記體記錄奉節(jié)冊封全程,文獻翔實?!肚蜓拧窞檎Z言學著作,考訂琉球方言音義甚詳。有《師竹齋集》,現(xiàn)可考兩種版本:一為嘉慶刻本,共三十七卷,收錄詩文歌賦,以體分卷;一為嘉慶刻本,共十四卷,收錄詩歌,按年編次,其中有關出使琉球的作品甚富,具有詩史價值?!稁熤颀S集》十四卷本為《續(xù)修四庫全書》所收,《航海詞二十首》見卷十二。又有《后航海詩六首》見卷十四。

  附考一:錢福林《送趙殿撰文楷李舍人鼎元冊封琉球詩》(節(jié)錄):“珥筆曾相隨,便可充此使。使出慎莫遲,二臣謹奉命。侃侃復諾諾,拜手辭闕廷……跋浪大鯨尾,排云大鵬翮。使星一臨之,波澹平如席。萬靈盡呵護,百怪乃辟易。固知瑞應昭,匪僅忠信積。五日釣魚臺,三日平佳灣。黃尾與赤尾,島嶼相連環(huán)。”

  按:錢福林(1762-1828),字東生,號金粟,浙江仁和人。嘉慶十三年(1808)進士,散館,授編修,后官侍讀學士。曾受阮元囑與陳鴻壽等訂正編錄其《定香亭筆談》,著有《詁經(jīng)精舍崇祀許鄭兩先師記》等。阮氏嘉慶五年四月集詩人于瑯?gòu)窒绅^送別趙文楷、李鼎元,錢氏與焉。詩中“五日釣魚臺,三日平佳灣。黃尾與赤尾,島嶼相連環(huán)”,云海疆航程所歷島嶼頗詳。

  齊鯤《航海八詠》四《釣魚臺》:釣鰲人已往,但見釣魚臺。絕島重重峙,滄波滾滾來。誰邀湖海侶,獨占水云隈。應笈披裘者,登臨亦小哉?!逗胶0嗽仭肺濉冻辔矌Z》:赤尾連黃尾,參差島嶼分。赪魚身半露,紅日焰如焚。跳躍龍門浪,吹噓蜃市云。夾舟有神助,三兩自成群。(原注:是日有大魚隨舟而行)《航海八詠》六《黑溝洋》:大海無中外,渾然劃一溝。合黎通異泒,分水匯同流。金鼓昏中震,羔豚暗里投。馮夷原效順,不必耀戈予。(原注:舊錄云,過黑水溝投生羊豕以祭,且威以兵。茲但于昏時望祭,無所用兵)《航海八詠》七《姑米山》:(原注:此山入琉球界):忽睹琉虬狀,西來第一山。半天峰斷續(xù),八嶺路廻環(huán)。海霧微茫里,船風瞬息間。球人欣指點,到此即鄉(xiāng)關(原注:舟中有接封球官,望山喜悅)?!抖珊R饔梦鬈}〈乘風破浪圖〉韻》(節(jié)錄):黑溝之洋深且黝,祭以剛鬣投以羊。波濤黯淡水倒立,鑿開混沌游洪荒。陰風離合元氣蕩,金支絳節(jié)紛飄飏。免朝牌懸耀鹢首,黿鼉逃匿鯨鱷僵。馮夷海若倏來往,虹霓為旌日月常。詔書在舟百靈護,乘風破浪憑翱翔。

  考按:齊鯤(1772—1817),字澄瀛,號北瀛。福建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嘉慶六年(1801)進士,十二年(1807)偕副使費錫章出使冊封琉球,“綿邈球陽路,奇觀海外游”。于閏5月11日開洋,出五虎門,“十三日天明見釣魚臺,從山南過,仍辰卯針,行船二更,午刻見赤尾嶼,又行船四更五,過溝祭海”。閏5月17日抵達那霸,冬至日左右啟程返回。于10月2日登舟,10月14日入定海泊舟。齊鯤與費錫章二人回國后接踵周煌,共同編撰《續(xù)琉球國志略》,有乾隆三十九年刻本。年僅45歲卒世,竟與副使費錫章卒年同,世人唏噓不已。其個人詩文集《東瀛百詠》現(xiàn)存嘉慶知友堂刻本,收入《國家圖書館藏琉球資料三編》?!逗胶0嗽仭窞槠渲幸唤M五律組詩,所錄四首,前三首詠釣魚島列島和黑水,而詠姑米山一首,可與陳侃《使琉球錄》“過平嘉山,過釣魚嶼,過黃毛嶼,過赤嶼,目不暇接,一晝夜兼三日之程。……十一日夕,見古米山,乃屬琉球者。夷人鼓舞于舟,喜達于家”之記錄合讀,相互印證。

費錫章詩歌書影,《黑溝洋》題下明確注出“中外分界處” 

  費錫章《黑溝洋》:(原注:中外分界處)執(zhí)豕牽羊付濁流,舵師鞠跽禱船頭。無端破我游仙夢,鉦鼓喧天過黑溝?!额}家弟錫輅〈乘風破浪圖〉》:男兒隨地志四方,東西南北無限量。古未云海不可渡,胡乃咋舌變色嘆望洋。我弟弱冠游帝鄉(xiāng),齊國晏嬰六尺長。顧其身小智則大,談天壓倒靈臺郎。棘闈久困不得意,荏苒經(jīng)今二十霜。去年聞我使球島,興高采烈眉飛揚。但得大觀而無憾,此事原憑膽志強。今年虎林重握手,指點襆被囊與箱。離家百里不歸視,隨我直至閩海旁。是時西南風正盛,龍旗大斾九帆張。黑溝行過中華界,鳴金伐鼓投豬羊。見天見水不見地,混淪一氣疑洪荒。銀濤十丈陡起落,有如糠秕受簸飏。賓僚盡作深猷吐,奴仆一一籍湜僵。惟弟與我不改素,飲食言笑如平常。船頭群鳥飛若導,船尾雙魚泳且翔。后者于舟為擁衛(wèi),前者為人呵不祥。九重丹詔百神護,靈潮吐納皆恩光。那霸港前歌戾止,停云樓上卸嚴裝。與君暫別已五載,且借異國話聯(lián)床。世間萬事有定數(shù),境非親歷終騎墻。宗慤徒然作豪語,畢竟寄興非身嘗。天地之大有如此,弟今目擊其毋忘。

  考按:費錫章(1752-1817),字煥槎,號西墉,又號來庵,浙江歸安(今浙江湖州)人。乾隆四十九年舉人。嘉慶十二年(1807)以工部給事中充副冊封使,出使琉球?!锻砬绾m詩匯》稱:西墉“奉使琉球,清介自持,不辱君命。觀其《致中山王卻金》一書辭義凜然。而《琉球紀事詩一百韻》尤可備此邦掌故。其詩善道人情及刻畫物狀,清和宛轉(zhuǎn),蔡叔子所謂‘雖無骨干,然亦膚立者也’”。其弟錫輅精算學,工書畫,隨行琉球。除《續(xù)琉球國志略》外,錫章另有《一品集》收錄在琉球期間所作詩歌,風物、民俗、物產(chǎn)之詠甚備,與琉球人交游詩歌亦多。此書在琉球時業(yè)已編定,回國后即刊刻面世。分上下卷,今存嘉慶十三年恩詒堂本。《黑溝洋》和《題家弟錫輅〈乘風破浪圖〉》分見此書上下卷。

  同治五年(1866)清廷派出了最后一批冊封使者,正使為翰林院檢討趙新。在《居球五月,承君子雅誼,朝夕過從,極詩酒談讌之樂,并惠贈佳章,倍榮行篋??硷L問俗,俾得征文獻以續(xù)前賢所述。今將別矣,離緒縈懷,不能自已,賦此志謝》詩“新詩雒誦多佳句,舊志增修愧史才”句下,作者原注:“歸擬再續(xù)《琉球志略》。”在回國后所撰《續(xù)琉球國志略》卷二《針路》中他確切記載了同治五年六月初九卯刻放洋,“十一日,轉(zhuǎn)午風,用卯辰針,酉刻過釣魚山”的過程,這當是明清兩代琉球冊封使臣親歷釣魚島的最后實錄了。

  三 琉球冊封使團從客的相關作品

  如果將歷屆冊封使團看作一個特殊的文學群體,那么正副使便是其主盟者,而從客中的文人,則是這個群體形成的基礎。事實上,許多從客之所以受邀隨行,在相當程度上是出于冊封使對其文才的欣賞。這些從客在海途之中和冊封之地都創(chuàng)作了很多以“航海”為題材的作品,其中亦有與釣魚島及黑溝相關的記錄和描寫。

部分明清釣魚島詩歌及其相關文獻書影

  如果將歷屆冊封使團看作一個特殊的文學群體,那么正副使便是其主盟者,而從客中的文人,則是這個群體形成的基礎。事實上,許多從客之所以受邀隨行,在相當程度上是出于冊封使對其文才的欣賞。這些從客在海途之中和冊封之地都創(chuàng)作了很多以“航海”為題材的作品,其中亦有與釣魚島及黑溝相關的記錄和描寫。茲舉兩例: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號夢樓。江蘇丹徒人。乾隆二十五年探花,授編修。乾隆二十一年(1756)隨全魁至琉球,一路以詩紀行,成《海天詩草》二卷,其卷首云:“乙亥之冬,琉球國王尚穆表請冊封,使臣全魁斗南聘余偕行,余遽諾之。京中諸知交以重瀛路險,勸阻甚力。余時性頗好奇,必欲一觀于海以拓胸臆,遂違重議而往。既得海天詩草二卷。”后此集收錄于《夢樓詩集》卷二。王文治詩集今存世版本一為民國五年石印本,題名《精校王文治詩集》,凡二十四卷;一為清乾隆六十年食舊堂刻道光補修本,題名《夢樓詩集》,亦為二十四卷,收入《續(xù)修四庫全書》。其《渡海吟》見《夢樓詩集》卷二。詩云:

  海門一揚帆,浩蕩不能止。地維天軸乍低昂,老魚屈強潛虬起。元氣頃刻風雨驚,天外罔兩陰陽爭。眼中誰辨路遐邇,耳邊但聽擊雹陣雷聲。羲和騰御于朝潮之內(nèi),顧菟委照于夕汐之外。大千世界若浮空,一發(fā)中原定安在?川后陽侯,倏往忽來。金支翠旗,靈光洞開。赤鱗白鳥,前導而后送,天神欲降心徘徊。忽將暗慘變瑤碧,黑水之溝深似墨。混沌如游邃古初,元黃不辨乾坤色。那須然犀更照耀,颯颯陰風戰(zhàn)毛骨。方知中外有分疆,設險惟天界殊域。我聞百川萬派清濁殊,于廓靈海常委輸。奔騰日夜不肯歇,機關運轉(zhuǎn)如轱轆。偷閑我欲問真宰,問渠東去將何如。

  陳觀酉(1799-1849),字仲博,號二山,室名含暉堂。工楷書,山水宗法黃公望?!秲烧爿捾幚m(xù)錄》卷二十一載:“陳觀酉,字仲博,號二山。錢塘諸生,著《含暉堂詩稿》、《杭郡詩三輯》。二山篤內(nèi)行,母目瞽……年三十喪偶,不再娶。嘗從高螺舟太史使琉球,詩乃益壯。”(民國)《杭州府志》卷一百四十載:“陳觀酉,字二山,錢塘人。性孝友。……授徒里中,所入與弟共之。少工書畫,能為詩、古文辭。年十九補縣學生,嘗游京師。編修高人鑒使琉球,招之同行,琉球人來問學稱弟子者數(shù)人。后有為貢使者,道出杭州造廬,問起居焉。”有《含暉堂詩稿》、《含暉堂遺稿》傳世?!哆z稿》卷二有《高螺舟編修人鑒使琉球冊封,邀余同往,將行留別都中諸朋好》詩,可證其道光十六年(1836)以從客身份隨林鴻年(正使)、高人鑒(副使)出使琉球的史實。同卷有《琉球雜詠》組詩,歌詠赴琉球之聞見,《釣魚臺》為其中之一。詩云:

  釣魚臺過問花瓶,萬里靈槎耀客星。利涉由來憑福命,不須先勒玉棺銘。(原注:冊使渡海造明器,前刻天朝使臣,釘大銀牌,一面載以行見使職要務,康熙五十八年罷。乾隆二十一年,高宗謂周冊使煌曰:“此是汝等福命耳。”)

  歷代琉球冊封使從客,到底有多少人?這個問題相當復雜,對此需要做大量的文獻考證工作。目前可以考知的有四十多人。如乾隆《泉州府志》卷六十《明篤行》載萬歷三十四年(1606)王文卿以長于詩為冊封使夏子陽聘為從客。明崇禎年間杜三策為冊封使,邀胡靖隨行,胡氏繪其山川成《琉球圖》以歸。其《同劉章甫濟川談俠》:“乘風破浪幾千層,片刻遂成萬里登。島嶼看來天外杳,翱翔自奮九霄鵬。”所作《琉球記并引》為中琉交往之重要文獻。據(jù)胡氏所記,此行從客尚有昆山顧西樵、建州陳仲昭、姑蘇周泰來。

  清康熙年間張學禮使團從客有長洲人陳翼,翼字友石,曾教授琉球三世子操琴,《中山紀略》稱其“才多藝”,琉球貴胄“求詣無虛日”。隨行從客尚有諳通天文的李光宏,精業(yè)岐黃的吳燕時。燕時字羽嘉,“切脈知生死,國中求治者無不立愈”。《海虞詩苑》卷十“錢良擇”記載:“大使出使海外,請與偕往,颿風箭激,漫浪粘天,同舟率驚悸欲死,而君吟嘯自如。”根據(jù)這一記載,錢良擇亦當為清康熙年間冊封琉球使團之從客。

  康熙間徐葆光出使,弟徐尊光從行。使團從客有方世宏,其為桐城方氏遷江寧一族,乃方拱乾之后。《揚州畫苑錄》載:“從徐澄齋太史葆光冊封琉球,著《航海生涯集》。其詩畫及八分書皆擅能一時。” 徐葆光所邀尚有黃子云,《晚晴簃詩匯》云其“少有雋才,曾隨徐征齋游琉球”。另有陳利川,《續(xù)琉球國志略》卷五載:“徐葆光從客陳利川授那霸官毛光弼琴法。”葆光在《游山南記》中還明確提到從客翁長祚和吳份,其與翁氏唱和詩已見上錄。乾隆年間全魁使團從客除王文治外,尚有徐傅舟等。陳兆侖《紫竹山房詩文集》載:“傅舟少年善琴,仁和人。自請與冊封使全魁侍讀為海外游,亦奇士也。”王文治《夢樓詩集》卷二有《全侍講招,同徐傅舟、倪卷阿、馮象泉、張正其會飲》詩,則此四人當俱為隨團從客。

  嘉慶年間趙文楷使團從客見載較多,李鼎元《使琉球記》卷一云:二十九日“介山從客三人王君文誥、秦君元鈞、繆君頌;余從客一人王君華才,俱于昨夜至。”張云璈《簡松草堂詩文集》卷十六有《王見大文誥入趙介山文楷修撰幕冊封琉球》詩,彭蘊璨纂《畫史匯傳》記載:“趙文楷奉命冊封琉球,(繆)頌入幕隨往渡海,故識見宏遠。”可見受聘者當時之影響。此次李鼎元還邀請了長沙范衡麓(釋寄塵)隨行,李氏《使琉球記》稱其:“好吟詠,工書善畫,有奇術,人莫測也。”其《寄塵上人見贈四首即邀之渡海》詩中又言“怪他腹笥等書廚”,趙文楷《長沙僧寄塵以詩投贈和韻四首》亦云“妙畫通靈溢顧廚,新詩戛戛探驪珠”,足見寄塵為精通文學藝術的飽學之士。寄塵向李鼎元薦畫師施生,其遠行由其徒李香厓侍從,則施、李俱為從客。此番冊封使和從客與琉球貴胄及善詩者楊文鳳等人唱和頻繁,琉球國人嘗纂酬唱詩為專輯。

  另外,齊鯤使團從客有沈復和費錫輅。費錫章《一品集》卷下有《舟中無事,黃明經(jīng)本中出示懸弧小照,輒題四韻》詩,又《停云樓即事》詩云:“吾友黃覺庵,寫圖更精致。”光緒《永嘉縣志》卷二十九《藝文》載:“本中,號覺庵。嘉慶戊辰以五品服封琉球宣詔官,詩多言異域風土,亦奇觀也。”

  為數(shù)可觀的從客在出使過程中每書見聞,多涉海程和琉球三山,而沈復據(jù)傳尚有《海國記》之作。對大量從客的相關作品需要做深入扎實的發(fā)掘和整理工作。另外,關于釣魚島問題,一些乘槎宦游臺灣者亦有相關詩歌作品,亦應予以重視。如《臺灣生熟番輿地考略》之《周定軒夫子題辭》即頗為珍貴。周發(fā)藻(1836-1915),字定軒,湖南湘陰人。鄉(xiāng)人有黃逢昶者,字曉墀,光緒初任吏臺灣,光緒八年(1882)撰《臺灣生熟番紀事》竣稿,定軒閱后“欽佩無已,謹題辭三首”,第三首云:“新從閩海唱刀還,臺北臺南記往還。幕府昨逢余節(jié)度,地圖先問釣魚山。”一代士人對作為領海疆域釣魚島的關切騰躍于心底與筆下,由此也可見直到清末“釣魚山”都明確在我版圖之中。

  文學文獻,本質(zhì)上是一個民族的歷史史料;而詩歌記載詩人行跡與精神,足可為民族歷史之見證。趙樸初先生作為嘉慶五年冊封使趙文楷的六世孫曾通過家集閱讀,特別以“先太高祖赴琉球途經(jīng)釣魚島的詩及離開釣魚島放洋時的詩作證,說明當時國人心目中尚以釣魚島屬于中原范圍,還談不上邊陲”。這里提及的“先太高祖赴琉球途經(jīng)釣魚島的詩及離開釣魚島放洋時的詩”,即前文所述趙氏《過釣魚臺》和《渡海放歌行》。相信隨著相關文獻鉤稽和考證工作的展開,一定能夠發(fā)現(xiàn)更多的以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可以為這一重要的國家歷史問題的研究提供佐證,同時也能為明清文學史研究拓展出一片新的空間。

  (本文參與合作研究與寫作者為蘇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姜鵬,特此說明。本文原載于《文學遺產(chǎn)》2014年,有刪節(jié)。圖片由羅時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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