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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慢下來,傾聽你的遙遠

來源:袁委淑   時間 : 2015-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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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人的詩是莊嚴的。

  這讓我想起與長江的初見。我滿心歡喜趕到漢口碼頭。汽笛與人聲,還有無數(shù)的大小船只,紛紛把我的視聽遮住。喧囂中,長江與我所見過的大小河流沒有任何區(qū)別。搖搖晃晃上船,站到甲板上,靜對長江,我忽然失語了。那時,我再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長江,只知道自己越發(fā)渺小。我看不到長江的遠處,也看不到它的深處,它似乎流得很慢。每一艘船,都以自己的速度追趕著長江的速度,但是,所有的船只,包括所有的飛鳥,都追不上它。那時,站在甲板上的我,唯一能做的是靜下來,慢下來,傾聽長江。傾聽中,長江與我,就沒有了界限。

  遠人的詩,對于我來說,也宛若大江大河。無論世界如何變化,他一直以自己的水聲和速度,流向遠方。若有人愿意在江邊慢下來,“我們就坐在石頭上傾聽,越久/我們聽到的聲音就會越細、越薄/越需要耐心。坐久了,我們就會親耳聽到/月光如何把它替代,即使流水在一直轟鳴。”

  據(jù)我所知,遠人的詩基本上是在深夜形成的。在夜里,他坐在書齋靜靜凝視,靜靜傾聽。這種凝視和傾聽,有時向外,有時又向內(nèi)。向外時,天地之間唯有他獨坐其中。向內(nèi)時,整個世界只是他心里裂開的一條縫。讀遠人的詩,其實最適宜的也是在深夜。人到了深夜,該靜的靜下來了,該低的也低到地平線以下了。當曠野里那株孤樹撐起天際的微光,這時,我也會在遠人的詩歌里,重新認識我自己。識別那些被我忽略了,陌生了,甚至是從來都未曾思考過、審視過的歲月和人生。

  傾聽時的遠人,是孤獨的。但是他的思緒卻在晝夜行走,詩歌是他行走在世界上的一條絲綢之路。他在簡單與緩慢之間,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焦慮與饑渴之間,模糊與幽暗之間,把生命交給遠方。遠方是什么?“在我坐著的地方/在無數(shù)石頭的縫隙之間/是難以看清的草葉/但我越看得遠,就越是看不見石頭/只看見一片草葉。草葉的綠/越到遠方,就綠得越加濃密/好像遠方只有綠色,不再看見石頭/我突然間覺得/或許遠方,只是一種顏色/我想起我到過的遠方/不管多么遙遠/但只要到達,就不能再叫遠方/一個人愿意眺望的地方才叫遠方/一個人走不到的地方才叫遠方/甚至一個人永遠去不了/也不想去的地方才叫遠方/現(xiàn)在我哪里都不想去/現(xiàn)在我只愿意眺望,現(xiàn)在我只愿意/凝視遠方告訴我的顏色/那是沒有邊際的綠,無窮無盡的綠/好像遠方是一片海/只是它并不掀起波浪/它只是平緩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平緩地向四面八方延伸,是自由自在的,同時也是無窮無盡的。這種狀態(tài),無論是針對于遠人的探索,還是他的詩歌,都如此。

  我非常佩服遠人寫組詩的無所畏懼,長驅直入靈魂的最深處。他最長的組詩《紀念》長達一百節(jié)。那些組詩,為我們展開了人生的一面又一面,包括夢想與黑暗,讓人難以忘懷。《山居或想象的情詩》中的場景曾經(jīng)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往:“在人煙稀少的山谷卜居,你可以看到/遠處是霧,身旁是花。在我們中間/泥土升起溫熱的氣息;泉水清涼/從遠處流過,我們只聽見它的聲音/這一切已經(jīng)夠了,你去林中遠足之時/我就在靠窗的桌子上寫詩,直到鳥群/在太陽落下去的山頭飛起,當你帶著/整壺泉水回來,鳥聲已經(jīng)布滿了屋子。”因為這種美好,我曾經(jīng)傻傻地問過遠人,是否親歷過其中的某些唯美?他搖頭。這讓我多少有點失落。至今,只要一走到山里,我就會想起那組詩,這基本上固定了我對大自然的憧憬和依戀。后來,又讀《在樹下》。讀《在樹下》時,感覺那個曾經(jīng)披著陽光和鳥聲的遠人變成灰色了。他坐在樹下,在遼闊、靜謐的灰色中與遠方相連。“我看不見自己,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已不再重要。我所有的經(jīng)歷/都壓縮成不用傾訴的此時此刻/我現(xiàn)在拋開我的記憶/我現(xiàn)在拋開我的往日/我現(xiàn)在只是坐在這里/世界在我周圍/繼續(xù)鋪展它的圓形/這棵樹在我身旁/繼續(xù)它聽不見骨節(jié)的生長/它和世界,展開不可思議的對稱/所以現(xiàn)在,沒有什么值得我去驚訝/沒有什么值得我去感傷/更沒有什么值得我去追逐/我知道我就在這里/這里很難到達,這里很難向每個人敞開/我想我是不是該起身了/但還是讓我再坐一坐/樹葉的聲音,簡直有些嘹亮/我血脈里的鼓點,仍在持續(xù)地與它應和……”這種遼闊與超我,同樣讓我欣喜和迷醉??勺x到2014年完成的組詩《紀念》時,我卻一次次次迷惑了。詩中那個把內(nèi)在不斷刀削斧劈的“我”,那個不斷幻象的“你”,讓我無所適從。“那個坐在山梁上的人吸引了/我的目光——山梁陡峭、兇險/看不出可以攀越上去的路徑/他一定在上面坐了很久,膝蓋/抵住下頜,面向我看不到的遠處/吹動宇宙的風,也吹動他的頭發(fā)/和衣服,但他的身體仍像石頭樣/穩(wěn)固。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坐在/上面,不知道他究竟在凝望什么/竟望得如此投入和長久,仿佛/想把一生都豁出給凝望,乃至此刻/他如癡如醉地忘記了自己的險境。”我以為,在《紀念》中的遠人確實如此,如癡如醉地忘記了自己的險境。他把自己置身于懸崖之上,在懸崖上跟自己作戰(zhàn),卻依舊面向遠方。跟隨著讀《紀念》組詩的過程中,我在QQ上悄悄問過遠人好幾次,問他現(xiàn)在還好嗎?他卻說很好。

  或許,我的擔憂是多余的。大江大河,它穿過險灘,撞擊懸崖,戀過平原,卻依舊流向遠方。無論是擱淺、漲潮、緩慢、咆哮,都自有它存在的理由。好在《紀念》的結尾是那樣的天高水清。“陽光有些刺眼,但天空還是更高地/升向更高。天地在藍色中同時打開/我呼吸的空氣純凈而美好。最后一句話/我留給這部詩集的最后一行——謝謝你。”

  我是一個簡單得常常犯傻的女人。對于我來說,人生若能這樣足矣。“二月蘭已有一尺來高,成百株水杉/筆直地挺拔到高處。高處需要我們仰望/而我已厭惡再去仰望什么。在這些一尺高的/遍地紫花中隨便走走,我就想蹲在里面/那樣誰也看不見我,我看見這些花/看見這些草。它們在低處、在喜悅的鳥鳴里/抱緊自己豐盈的生命,又把生命全部打開。”當然,我說的這些,與藝術無關,只與人生有關。

  我知道遠人把藝術生命看得比自然生命更重要。但是作為朋友,我更關心遠人的冷暖與悲歡。我由衷的希望遠人過得越來越好。在這里暫借遠人的詩歌表達出來:“曠野上有一幢房子/不知什么人在里面居住/燈光從窗口漏出,好像/在訴說他們生活得十分溫暖/我在不遠處凝望它很久/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我繼續(xù)旅行/夜幕從屋頂?shù)耐咂瓜?溪流泛白,發(fā)出曠野上唯一的聲音/只是溪流很快就不能看見,整幢房子/也很快不能看見,但燈光/會繼續(xù)亮下去,在曠野里就像/塵世的最后一盞燈,照見最后一個人。”

  是的,我有理由相信,在遠人所凝視、所追逐的遠方,有一盞燈,一直亮著。哪怕那深深的曠野中,溪流很快不見,房子很快不見,所有的一切,回歸黑暗。那盞燈,依舊與遠人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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