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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宗強:說“氣韻”與“神韻”

來源:羅宗強   時間 : 2016-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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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韻”與“神韻”是我國古代文學(xué)藝術(shù)評論中兩個非常重要的理論范疇。它被廣泛地用于不同的文學(xué)藝術(shù)門類:詩、詞、曲、書法、畫、音樂、舞蹈,甚至武術(shù)。 不同的門類使用此兩個理論范疇時,所指并不相同。兩個范疇之間,有重疊的部分,就是韻;但也有不同的部分,一重氣,一重神。氣實而神虛。神、氣之間,相聯(lián) 也相異。又由于與之相似的范疇眾多,彼此糾纏不清,在使用上也就時有混用重疊現(xiàn)象。至今解者紛紛而莫衷一是。本文試作一解,能否一窺究竟,殊無把握。

  這是兩個需要憑借經(jīng)驗雙向解讀的范疇。此兩范疇之萌發(fā),似與氣和韻有關(guān)。氣原于天地一氣說;韻原于音樂。①魏晉人極重視音樂,聲韻節(jié)奏,不僅影響及于詩文,亦關(guān)乎個人之情性素養(yǎng)。晉人風(fēng)流,多與音樂有關(guān),如嵇、阮輩。音樂陶冶情性,因情見貌,遂逐漸注意到人的風(fēng)姿神態(tài)。

  兩漢論人,重在德行。謝承《后漢書•儒林傳張馴傳》稱馴“儒雅敏達,有智慧”。同書《楊秉傳》稱秉“雅素清儉,家至貧窶,并日而食”。《趙典傳》稱“典性 明達,志節(jié)清亮”。司馬彪《續(xù)漢書•袁安傳》稱安“質(zhì)性清嚴(yán),不交異類”,稱東平王劉蒼“少有孝友之質(zhì),弘雅恭敬”。以德行論人,解讀較為明確,較少歧 義,影響也較為深巨。謝承《后漢書•范滂傳》稱凡為滂所非議者,即為世所廢絕:“范滂清議,猶利刃截腐肉。愿為明府所笞殺,不為滂所廢絕。今日之死,當(dāng)受 忠名,為滂所廢,永成惡人。”②

  魏晉人看人,從看其德行慢慢轉(zhuǎn)向看其情性。嵇康《釋私論》、《養(yǎng)生論》、《難自然好學(xué)論》都注意到自然情性及其外在表現(xiàn)。劉劭《人物志》已反映出此一時期 對人的情性的認知的深化?!毒耪鳌菲?ldquo;故其剛?cè)帷⒚鲿?、貞固之征,著乎形容,見乎聲色,發(fā)乎情味,各如其象。”“夫容之動作,發(fā)乎心氣;心氣之征,則聲 變是也。夫氣合成聲,聲應(yīng)律呂:有和平之聲,有清揚之聲,有回衍之聲。夫聲暢于氣,則實存貌色。故誠仁必有溫柔之色,誠勇必有矜奮之色,誠智必有明達之 色。夫色見于貌,所謂征神。征神見貌,則情發(fā)于目。”他說人物之本,發(fā)乎情性,而情性氣質(zhì)見之于貌,則在神態(tài)。德行有跡可尋,而神態(tài)則憑感覺。晉人以虛擬 論人,言辭飄忽,可感不可深究。各人可憑經(jīng)驗聯(lián)想而感知,人各不同。如“世目李元禮:‘謖謖如勁松下風(fēng)。’”“南陽朱公叔,飂飂如行松柏之下”③。“嵇康 身長七尺八寸,風(fēng)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 傀俄若玉山之將崩’”④。飂風(fēng),高逸之風(fēng);謖謖,同蕭蕭肅肅,高而徐引,狀松林之下的清爽飄逸之風(fēng)。蕭蕭肅肅的松下風(fēng)是什么樣,你就只能憑生活經(jīng)驗去感知 和聯(lián)想了。玉山將傾是什么樣,也只能憑生活經(jīng)驗去想象。評論者憑生活經(jīng)驗形容,解讀者憑生活經(jīng)驗感知聯(lián)想,雙向解讀都是經(jīng)驗聯(lián)想。用來評論人的氣韻、神韻 的這類狀貌,一開始就不是純理論可以解讀的。虛擬、感知、聯(lián)想,雙向構(gòu)成(論者與解者)一個人由氣質(zhì)、素養(yǎng)、個性諸因素外現(xiàn)之風(fēng)姿情態(tài)。這樣的風(fēng)姿情態(tài), 有不同之類型。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的清爽飄逸的風(fēng)姿情態(tài),只是其中的一種類型。在以后的歷代人物品評中,我們可以看到各種風(fēng)姿情態(tài)類型,如:神韻峻舉、神韻 蕭灑、神韻孤上、神韻甚俗、神韻靜深、神韻超逸、神韻閑曠、神韻古淡、神韻孤高、神韻沖簡、神韻孤杰、神韻遒上、神韻靜穆、神韻婉約、神韻縹緲、神韻散朗 等等。有論者用溫柔之美來概括神韻,是不確的。⑤

  人物品評中使用神韻、風(fēng)神、風(fēng)情、情韻、風(fēng)姿、風(fēng)韻、韻度等等形象性術(shù)語,本來沒有明確的義界,給它強行下一個義界,并不可取。神韻從論人開始,就是借助 于生活經(jīng)驗對人的風(fēng)神韻度的一種感覺。這樣一種感覺,是模糊的,帶著感性聯(lián)想的性質(zhì),借助于感性聯(lián)想呈現(xiàn)。感性聯(lián)想有巨大的空間,人物形象風(fēng)神韻度的呈 現(xiàn),是蕭灑靜穆還是孤高峻舉等等,既有人物自身的條件,也有賴于評論者與接受者的人生經(jīng)驗與理解能力,是二者的合成。神韻這些范疇,后來被用到文學(xué)藝術(shù)的 品評中,同樣帶著它的模糊性、不確定性,同樣留有聯(lián)想空間,同樣是自我與他者的感知、理解力、想象再造力的合成。

  “氣韻”、“神韻”被引入文學(xué)藝術(shù)品評,同樣借助于經(jīng)驗雙向解讀。最有名的當(dāng)然是南齊謝赫《古畫品錄》。他論六法,第一是“氣韻生動是也”。只此“氣韻生 動是也”六字,就解者紛紛。方薰《山靜居畫論》稱“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⑥。他的意思是說,生動就有氣韻。錢鐘書先生或據(jù) 此讀謝赫“氣韻生動是也”為“氣韻,生動是也”。把氣韻解釋成生動,似不全面。傳神可以生動,但并非全是氣韻;筆墨可以生動,也并非全是氣韻;造形可以生 動,也并非全是氣韻。錢先生的這個解讀,似非謝赫原意。謝赫所言,氣韻生動為一完整之要求。

  在繪畫中,氣韻指什么,畫家與鑒賞家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與鑒賞經(jīng)驗人各不同,因之有不同之解讀,言人人殊。宋人韓拙《山水純?nèi)贩Q氣韻在于用筆。“其筆太粗,則寡 其理趣;其筆太細,則絕乎氣韻。”⑦他是說,有無氣韻,只是筆劃粗細的問題。也有人認為,氣韻的有無,不僅關(guān)乎用筆用墨,關(guān)鍵在筆墨中有沒有“氣”。明人 唐志契在《繪事微言》中說:“氣韻生動與煙潤不同。世人妄指煙潤為生動,殊為可笑。蓋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度,有氣機。此間即謂 之韻,而生動處,則又非韻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遠難盡;動者動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默會,而不可名言。……至如煙潤,不過點墨無痕跡,皴法不生 澀而已,豈可混而一之哉?”⑧他的這些論述,包含三個層次,一是氣韻側(cè)重在氣,而不僅僅是用墨的問題。湮潤是用墨之一法,指墨之濃淡層次湮開,因無痕跡而 引人聯(lián)想而已,而氣韻則還包含各種之氣:墨氣、色氣、氣勢等等,有了這些“氣”,才有韻。二是有了這些氣,才生動,而此種之生動,又非韻所能代替。生動在 他這里,似指畫面所呈現(xiàn)之活潑潑生命力,筆墨氣勢之外,當(dāng)然還包括形象、構(gòu)圖、用意等等因素。三是氣韻不等于生動。

  方薰《山靜居畫論》論氣韻生動,則稱“氣韻有筆墨間兩種。墨中氣韻,人多會得;筆端氣韻,世每尟知”⑨。至于什么是筆的氣韻和墨的氣韻呢?亦各說不同。早 于方薰的張庚在《浦山論畫》中對于筆的氣韻與墨的氣韻已有所解釋,他說:“氣韻有發(fā)于墨者,有發(fā)于筆者,有發(fā)于意者,有發(fā)于無意者。發(fā)于無意者為上,發(fā)于 意者次之,發(fā)于筆者又次之,發(fā)于墨者下矣。何謂發(fā)于墨者?既就輪廓,以墨點染渲暈而成者是也;何謂發(fā)于筆者?乾筆皴擦,力透而光自浮者是也”⑩。他這里說 的發(fā)于墨之氣韻,似可有兩種之解讀,一種或指墨含水汽,落筆時湮開,層次豐富而界線模糊,顯現(xiàn)墨色的多層次。另一種或指撥以淡墨,再加墨點,湮開成一朦朧 境界,以氣行墨而于層次朦朧中展現(xiàn)韻致。發(fā)于筆者,他說是以干筆皴擦,似是指于力感中見其光彩韻致。他接著還對發(fā)于意和發(fā)于無意者作了解釋。強調(diào)無意為之 而天機勃發(fā),氣韻自生。

  與張庚差不多同時的唐岱,在《繪事發(fā)微》中雖也說氣韻由筆墨而來,但對于什么樣的筆墨才算有氣韻,則是指筆墨都恰到好處,如自然之和諧,他說:“氣韻由筆 墨而生,或取圓潤而雄壯者,或取順快而流暢者。用筆不癡不弱,是得筆之氣也;用墨要濃淡相宜,干濕得當(dāng),不滯不枯,使石上蒼潤之氣欲吐,是得墨之氣也。不 知此法,淡雅則枯澀,老健則重濁,細巧則怯弱矣。此皆不得氣韻之病也。”(11)他并沒有強調(diào)多層次和邊界的模糊,而張庚所說氣韻發(fā)于墨者的特點,正在 “點染渲暈”上。唐岱是從山水畫說的,強調(diào)本于自然,自然自有其氣韻。所以他說:“畫山水貴乎氣韻。氣韻者,非云煙霧靄也,是天地間之真氣。凡物無氣不 生,山氣從石內(nèi)發(fā)出,以清明時望山,其蒼茫潤澤之氣,騰騰欲動。故畫山水以氣韻為先也。”大自然本身自有其氣韻,此一點古人多有言說。不僅說山水有氣韻, 樹木有氣韻,連風(fēng)雨聲也有氣韻。宋人李綱有詩《秋雨》:“颯然風(fēng)雨作新涼,臥聽簷聲氣韻長。”(12)

  道光時的松年,在《頤園論畫》中,說與張庚近,不過強調(diào)了用水。他說:用筆在“皴擦鉤斫絲點”,用墨在“渲染烘托”。他說:“皴摖鉤斫絲點六字,筆之能事 也;藉色墨以助其氣勢精神。渲染烘托四字,墨色之能事也。藉筆力以助其色澤豐韻。萬語千言,不外乎用筆用墨用水六字盡之矣。……作畫先從水墨起手,如能墨 分五色,賦色之作,更覺容易。”(13)筆墨之外,他注意到用水,加重了對于用墨濃淡淺深層次感上的理解,“墨分五色”(有的說墨分六色、墨分七色),指 的是落墨顯現(xiàn)濃淡的多層次。

  同是道光年間的范璣,在《過云廬畫論》中則認為用筆得當(dāng),即能解決用墨的問題。他說:“用墨之法,即在用筆。筆無凝滯,墨彩自生,氣韻亦隨之矣。離筆法而 別求氣韻,則重在于墨,藉墨而發(fā)者,舍本求末也。常見世之稱賞氣韻,而莫辨從筆發(fā)墨發(fā)。”(14)他從用筆說,其實也是要求發(fā)墨彩。有墨彩則有氣韻,不過 此一種之墨彩,由用筆而生,非專在用墨上下工夫所能達到。由用筆而生墨彩,可有兩種理解。一是含水之筆蘸墨,如水量墨量得當(dāng),則下筆也能產(chǎn)生豐富的層次 感。二是“筆無凝滯”,似指用筆順快流暢,不結(jié)不板,氣行其中,即所謂“力透而光自浮”者也。清末湯貽汾《畫筌析覽》稱:“墨以破用而生韻。”(15)說 的也是墨之濃淡渲染。

  近代金紹城對于古人之氣韻論,頗不以為然,他認為說得太虛玄。他曾留學(xué)英倫,于西方之繪畫有所了解,故論畫偏于求實。他在《畫學(xué)講義》中說:“余年來教授 學(xué)生畫法,立論不取高深。蓋高深之談,易涉虛渺。即以氣韻言,前人所論,往往謂得于筆情墨趣之外。夫畫,筆墨而已。而謂在筆墨之外,無怪解人之難索也。余 之教人,獨取淺顯。……然則氣韻云者,當(dāng)作如何講?曰:易耳。凡畫山水,不外鉤皴染擦點諸法。鉤皴點,能畫者皆知之。惟染擦得法,氣韻出焉。輪廓既定,以 墨渲染,是氣韻發(fā)于墨;渲染未足,再以筆擦,是氣韻之發(fā)于筆者。故氣韻全在筆墨之濃淡干潤間,何必他求哉?”(16)在用筆用墨的方法上,他所說渲染筆 擦,與古人的有關(guān)論述并無不同,而他去掉筆墨之外,也去掉虛靈之特點。

  同是清末的董棨,在《養(yǎng)素居畫學(xué)鉤深》中則還是強調(diào)虛靈。他說:“畫貴有神韻,有氣魄,然皆從虛靈中得來,若專于實處求力,雖不失規(guī)矩,而未知入化之 妙。”(17)他不說氣韻,而說神韻。他不論氣韻在筆墨間的表現(xiàn),而講神韻出自性靈,他講的是神韻在繪畫中表現(xiàn)的整體性,更為虛靈些。

  繪畫中氣韻是什么,是實是虛?筆生墨生?是筆墨之何種表現(xiàn)?是性靈是功力?畫家們和繪畫鑒賞家們的理解并不一致。之所以如此,蓋此一范疇之產(chǎn)生,緣于感 覺,非由理性之抽象推演;緣于經(jīng)驗,而非出于辨析。既緣于經(jīng)驗,則無論畫家或鑒賞家,必據(jù)其自身之經(jīng)驗解讀之。各人之經(jīng)驗不同,解讀自亦不同。筆墨之外 (筆情墨趣)何種情況謂之有氣韻,構(gòu)成氣韻之因素與方法,畫家以畫家之經(jīng)驗附會之,鑒賞家以鑒賞家之經(jīng)驗附會之,難以定其一是。有人說氣韻是鑒賞家言,非 畫家言。這也不對,是畫家與鑒賞家共言,是二者的合成。畫作提供條件而鑒賞家提供理解力(審美素養(yǎng)、審美能力)。

  氣韻從何而來,畫家與鑒賞家各人之看法有一點卻是相近的,那就是氣韻來自生知。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書訣》:“氣韻不可學(xué),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 學(xué)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立成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18)氣韻出自生知,金紹城《畫學(xué)講義》亦有類似言 說:“豐神格調(diào)氣韻,乃天資賦與,非學(xué)力所能致也。……蓋氣韻生動一語,包括畫之全體,譬如一畫張之壁間,覺其美妙者,氣韻之生動也。氣韻生動,本乎生 知,發(fā)乎天稟,流露于筆墨之間。”(19)氣韻本于生知,故畫品與人品相關(guān)。

  在書畫理論中,氣韻與神韻的同異有時在使用中邊界并不清楚?!稓v代名畫記》卷一引唐張彥遠“論畫六法”條云:“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后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20)互文見義,這里的氣韻與神韻同義。五代荊浩,則把氣與韻分開來說。他在《筆法記》中說:“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 景,五曰筆,六曰墨。……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忒;韻者,隱跡立形,備儀不俗;思者,刪撥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chuàng)真;筆者,雖依法則, 運轉(zhuǎn)變通,不質(zhì)不形,如飛如動;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淺深,文彩自然,似非因筆。”(21)對于氣的解釋強調(diào)心的作用,一般認為以心行氣,心隨筆運,也就 是筆隨氣運,重在氣。不忒,不會錯,謂運筆象形能肖形,而不知其之所以肖。強調(diào)的是隱約。此后,論書畫,亦有氣韻、神韻混用者,如金紹城《畫學(xué)講義》稱: “畫之可傳,全在氣韻,無氣韻之畫,工匠而已。……作畫以得神韻為佳,不必刻劃之工也”(22)。他這里也是在相同的意義上使用氣韻、神韻二詞。又如近人 林紓《春覺齋論畫》同樣氣韻、神韻混用:“古人論六法,以氣韻生動為第一。明謝在杭則曰:‘以六法言,當(dāng)以經(jīng)營為第一;用筆次之;傅采又次之;傳模應(yīng)不在 畫內(nèi),而氣韻則畫成之后得之。一舉筆即謀氣韻,從何著手?以氣韻為第一者,是鑒賞家言,非作家言也。’余讀之擊節(jié)者再,猶之作文不講意境義法,而先標(biāo)神 韻,亦正是選家語,非作家語也。”(23)但在一些評論家中,氣韻與神韻,則分別使用。從使用的次數(shù)看,在畫論中多用氣韻,而在書法理論與詩論中,則多用 神韻。

  論畫用氣韻,既重其氣,又重其韻。而用神韻,則似偏于韻。重其氣時,與力有關(guān);重其韻時,則重其象外之趣、味、致。謝赫評戴逵之人物畫,稱:“情韻連綿,風(fēng)趣巧拔”。情韻之“韻”,強調(diào)因情引發(fā)而生“韻”,神韻既傳神,亦傳情,言“連綿”,亦無盡之意。

  四庫館臣在疑為嘉靖間豐坊作的《書訣》提要中,引詹景鳳《詹氏小言》對豐坊書法的評價稱:“坊為人逸出法紀(jì)外,而書學(xué)極博。……以故其書大有腕力,特神韻稍不足”(24)。似是肯定其書之筆力,肯定其氣而嫌其韻之不足。

  神韻,也有稱“精神韻度”者。萬歷時趙琦美的《趙氏鐵網(wǎng)珊瑚》卷一引舒淑獻論晉人二王書法,備極贊譽,稱:“由籀而篆,篆而隸,隸而楷,楷至二王,蔑以加 矣。……近攻隸書者自負軼出江左,追蹤漢氏,凡稍涉永和法者,則訾之曰:‘此晉字也。’使誠知晉字為六朝唐宋之冠,則無是語。惟其未見二王妙處,輒于似晉 者而輕肆雌黃之口,而于二王其何傷于日月乎!王起善家藏二帖,雖是碑刻,精神韻度,自是絕塵。他日有訾晉字,或一見之,豈不愧汗浹背乎!”(25)他把神 韻理解為精神與韻度。張丑論祝允明晚年書法,稱:“此卷為祝京兆晚年所書,不必點畫惟肖,而結(jié)構(gòu)疏密,轉(zhuǎn)運遒逸,神韻具足,要非得書家三昧者不能。” (26)意謂祝晚年之書法神與韻兼?zhèn)洹?/p>

  韻度是什么,很難用含義確切的言語表達,是一種可感而不可及的氣質(zhì)??滴跄觊g的王毓賢在《繪事備考》中說:“看畫如看美人,其豐神韻致,有在肌體之外者。”(27)韻致,亦韻度之意。

  論書畫,對于神韻與氣韻之相同與差別,各人理解并不相同。這兩個范疇,在發(fā)展過程中一直似合似分,并無明確之邊界。究其原因,在于作者與鑒賞者在使用此兩個范疇時,有其經(jīng)驗在起作用。各人經(jīng)驗不同,理解亦異。

  神韻從氣韻、神韻似分似合中獨立出來使用,是在詩論中。詩論中的神韻,繼承了書畫論中氣韻、神韻論的象外綿綿無盡、作家與鑒賞家經(jīng)驗合成之特點,由筆墨而言詞,由可見之筆墨形態(tài)生出之想象空間,進入由言詞生發(fā)之虛擬空間,灰色地帶更為開闊,也更為空靈。

  詩論中的神韻論始于何時,錢鐘書先生說:“吾國首拈‘韻’以通論書畫詩文者,北宋范溫其人也。溫著《潛溪詩眼》,今已久佚。……惟《永樂大典》卷八○七 《詩》字下所引一則,因書畫之‘韻’推及詩文之‘韻’,洋洋千數(shù)百言,匪特為‘神韻說’之弘綱要領(lǐng),抑且為由畫‘韻’而及詩‘韻’之轉(zhuǎn)捩進階。”(28)

  如果從創(chuàng)作實際說,則詩而言韻者似更早。自此說之基礎(chǔ)言,含無盡之意見于言外之思想早有。最為精彩的當(dāng)然是唐人司空圖。早于范溫的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 也以書擬詩,稱:“予嘗論書,以謂鐘、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fā)之,盡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鐘、王之法益 微。至于詩亦然。……李、杜之后,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yīng)物、柳宗元發(fā)纖秾于簡古,寄至昧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崎嶇兵亂 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fēng),其論詩曰:‘梅止于酸,鹽止于咸,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鹽酸之外。’”(29)蘇軾所說的“遠韻”,就是味外 味,簡古之中有纖秾,淡泊之間有至味。神韻之韻,亦有余意有余味之謂。蘇軾由書韻而及詩韻,或為其時文界之一共識,故范溫稱:“三代秦、漢,非聲不言韻。 舍聲言韻,自晉人始。唐人言韻者,亦不多見,惟論書畫者頗及之。至近代先達,始推尊之以為極致;凡事既盡其美,必有其韻,韻茍不勝,亦亡其美。”(30) 他所說的“先達”,當(dāng)不止一人。論詩文由韻而言神韻,則元人倪瓚。他在《跋趙松雪詩稿》中說:“今人工詩文字畫,非不能粉澤妍媚。山雞野鶩,文彩亦爾斕 斑,若其神韻,則與孔翠殊致。此無他,固在人品何如耳。”(31)此“神韻”兼論詩文字畫,謂作品有無神韻,在作者人品如何。大量以神韻論詩,則自明人 始。胡直《刻王太史詩序》:“予昔與友人論詩,獨珍神韻。友人唯唯否否,至或為論說相抵。……然神韻亦難言,其上必有道君子之撰,褐外而玉內(nèi);又如稻麥?zhǔn)?人,無修醲溢味而非此弗生。此豈可與妍色象矜名稱者論哉?其次則如陶、謝、王、儲、崔、孟、李太白諸作,咸飄飄有象外奇驟,不躡塵阓之氣。”胡直是心學(xué)學(xué) 者,他所理解的詩的神韻,偏指象外意,與人品有關(guān)。(32)言神韻而偏指象外意,胡直很有代表性。他沒有對“神韻”作出解釋,但從他的有關(guān)論述中可推知此 一點。在《答謝高泉書》中,他說:“方諸君子柄盟斯文,雅尚氣骨。某獨以為氣骨尚矣,而神韻先之。故宿昔所作未嘗出以相示。……庚申之冬歸檢舊簏,時取讀 之,似亦有所寓寄。”(33)是有所寓寄。寓寄是指思想而言的。在《西曹集序》中也有類似說法。他說他與李伯承論文,兩人意見不合:“伯承重氣骨,喜瑰壯 語;予以氣骨尚矣,而神韻先之。……是故人不專頎碩,貴在神智;詩不專瑰壯,貴在神韻。”(34)他說他檢舊稿“讀之如隔世語,追憶夙抱,似亦有所寓 寄。”(35)他說:“文者,圣人之所有事也。……子不見自漢司馬相如工富麗,中人心髓;延及魏晉六朝,凡數(shù)百年劫奪不可已,甚矣哉,其禍天下萬世之蠱毒 也。”(36)他對陶淵明的評價也從道出發(fā),說讀陶詩《神釋》一篇“反覆其意,然后知彭澤之達道,而子美未悉也”(37)。他所理解的神韻,偏于寓意。萬 歷間的車大任,也從道德的層面談及神韻。他在《盧子明詩序》中說:“予是以信志士立言,良不易云。假令子明無潛修遠覽之助,則神韻不生,神韻不生,則雅道 不昌。詩固不易言也。”(38)從道德層面言神韻,似亦重意之寓寄。

  胡應(yīng)麟論神韻,則重韻而非重意。他把意與韻區(qū)別開來。他論杜甫《登梓州城樓》諸作,稱:“雄峭沉著,句律天然。……第肉少骨多,意深韻淺”(39)。胡直 “有所寓寄”的“神韻”,當(dāng)然是意,而應(yīng)麟則把“意深”與“韻淺”分開,意深未必有遠韻。他是主張“韻遠思深”的。他論詩主格調(diào)聲律、興象風(fēng)神。格指詩之 體貌,調(diào)指聲律音調(diào)。格調(diào)聲律,是詩訴之于眼與耳之體貌,兼具形聲。興象,興發(fā)感動之后構(gòu)擬之形象,此種之形象應(yīng)具風(fēng)神。風(fēng)神指形象之上的風(fēng)姿神態(tài)。與風(fēng) 神相近的還有風(fēng)韻、風(fēng)味、風(fēng)趣、韻趣、氣韻、遠韻等等。這些是他對詩的要求。他說:“作詩大要不過二端,體格聲調(diào)、興象風(fēng)神而已。體格聲調(diào)有則可循,興象 風(fēng)神無方可執(zhí)。……譬則鏡花水月,體格聲調(diào),水與鏡也;興象風(fēng)神,月與花也。必水澄鏡明,然后花月宛然。”(40)與興象風(fēng)神相近的一個詞,是神韻。胡應(yīng) 麟所理解的神韻,偏重于韻,韻是言外之情、言外之象、言外之境,似跡非跡、似有而不可執(zhí)的虛無縹緲有賴于讀者重建的東西。韻而加神,謂有神采逸出韻味之 上,故他提到“神韻軒舉”,如“盛唐氣象,神韻軒舉”。(41)提到“神韻干云”,如“杜陵、太白七言律絕,獨步詞場。……若神韻干云,絕無煙火,深衷隱 厚,妙協(xié)簫韶,李頎、王昌齡,故是千秋絕唱”(42)。神而逸出,含有氣韻之氣的少許意味。不過,在胡應(yīng)麟那里,他是把神韻與氣韻分開使用的。他言神韻, 重言外之象、言外之境、言外之情的流動、綿遠,而非意之寓寄。

  以神韻論詩,到王士禛才造成巨大影響。對于神韻,王士禛并無系統(tǒng)之言說。片言只語,如汾陽孔文谷(天胤)云:“詩以達性,然須清遠為尚。……總其妙在神韻 矣”。神韻二字,予向論詩,首為學(xué)人拈出,不知先見于此。(43)律句有神韻天然,不可湊泊者。(44)天然,是興之不知所從來而來,來而成章;不可湊 泊,是鏡花水月,無跡可求。他引姜夔的話“句中無余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終有余意,善之善者也。……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 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他評論說“右論詩未到嚴(yán)滄浪,頗亦足參微言”(45)。他還有一處引姜夔的話“言盡意不盡”。可見,他的神韻說 含有言盡意不盡之意。但他認為這不夠,應(yīng)該是興會神到,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是言外之象、言外之境、言外之情,當(dāng)然也含言外之意:

  夫詩之道,有根柢焉,有興會焉,二者率不可得兼。鏡中之象,水中之月,相中之色,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此興會也。本之《風(fēng)》、《雅》以導(dǎo)其言,泝之楚《騷》、漢魏樂府詩以達其流,博之九經(jīng)、三史、諸子以窮其變,此根柢也。根柢原于學(xué)問,興會發(fā)于性情。(46)

  司空表圣云:“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此性情之說也;揚子云云:“讀千賦則能賦”,此學(xué)問之說也。二者相輔而行,不可偏廢。(47)興會發(fā)于情,根柢關(guān)乎 意。士禛的神韻論,謂詩有余味、有余意還不夠,此種之余味、余意,應(yīng)該是興象玲瓏、無跡可求的。他編《唐賢三昧集》,體現(xiàn)的就是他的神韻論的精髓。在 《序》中他說:

  嚴(yán)滄浪論詩云:“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司空表圣論詩亦云: “味在酸咸之外。”康熙戊辰春杪……日取開元、天寶諸公篇什讀之,于二家之言,別有會心,錄其尤雋永超詣?wù)?,自王右丞而下四十二人,為《唐賢三昧集》,釐 為三卷。(48)

  《唐賢三昧集》收王維詩119首,孟浩然詩48首,儲光羲詩14首,常建詩14首,裴迪詩13首。這是一群追求靜逸明秀、清新淡遠的詩人,是士禛神韻論所 指向的類型。靜逸明秀、清新淡遠,是一種趣味,落腳在淡。淡是本色。在《趙怡齋詩序》中,他說:“論詩當(dāng)先觀本色?!洞T人》之詩曰:‘巧笑倩兮,美目盼 兮。’而尼父有‘繪事后素’之說。此即可悟本色之旨”(49)。淡遠是一種情趣;但是,在情趣上他其實并非只選淡遠。他也選王昌齡詩33首(如《出塞》、 《從軍行》)、李頎詩36首(如《從軍行》)、岑參詩37首(如《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高適詩18首(如《燕歌行》)、祖詠《望薊門》、王之渙《涼州 詞》(黃河遠上)等。可見,他的神韻論所推崇的又有豪壯與清剛一路。豪壯清剛,也是一種趣味。此一種之趣味,落腳在陽剛上。可見,士禛的神韻論,也有氣韻 之氣在內(nèi)。他在使用神韻此一范疇于選詩時,內(nèi)涵是多樣的。這種情趣的多樣在一點上包容起來,就是味外味,玲瓏湊泊、無跡可求。有人問他什么是“羚羊掛角” 無跡可求,他說:

  嚴(yán)儀卿所謂“如鏡中花,如水中月,如水中鹽味,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皆以禪喻詩,內(nèi)典所云“不即不離,不粘不脫”,曹洞宗所云“參活句”是也。熟看拙選《唐賢三昧集》自知之矣。(50)

  他是說,他的神韻論,要在悟入。他說:

  唐人五言絕句往往入禪,有得意忘言之妙,與凈名默然、達磨得髓同一關(guān)捩,觀王、裴《輞川集》及祖詠《終南殘雪》詩,雖鈍根初機,亦能頓悟。程石臞有絕句云:“朝過青山頭,暮歇青山曲。青山不見人,猿聲聽相續(xù)。”予每嘆絕,以為天然不可湊泊。予少時在揚州亦有數(shù)作……皆一時佇興之言,知味外味者當(dāng)自得之。(51)

  《僧寶傳》石門聰禪師謂達觀、曇穎禪師曰:“此事如人學(xué)書,點畫可效者工,否者拙。何以故?未忘法耳。如有法執(zhí),故自為斷續(xù)。當(dāng)筆忘手,手忘心,乃可。”此道人語,亦吾輩作詩文真訣。(52)

  不即不離,不粘不脫。也就是說,詩的神韻,需要“悟”。作者要悟,一時佇興,忘手忘心,天然不可湊泊;讀者要悟,“不粘不脫,不即不離”,不粘著于原義, 又不離原義。原義之外還存在一個再造義,似有非有,非有似有。“它在文學(xué)作品中,是讀者從那些語言所代表的意象引致的感情與知覺的混合物。”(53)是作 者與讀者共同構(gòu)擬的情、境、神、意。既是共同構(gòu)擬,就確定了它的多重性。我們可以用士禛很有代表性的神韻詩來說明這一點。他的《秋柳》四章,就解者紛紛。 當(dāng)時眾多唱和者應(yīng)和《秋柳》的情思觸發(fā)點,已個個不同。詩之本身,亦有種種之解讀。蘇仲翔先生曾歸納出歷來兩說:一為吊亡明,一為福王故歌妓鄭妥娘而作。 (54)此兩種之解讀,都是坐實其用事,謂其借香草美人以托諷。但是,不坐實其用事,也還有多種之解讀。只“殘照西風(fēng)白下門”一句,就可以聯(lián)想到無數(shù)與白 下門有關(guān)的人和事,無數(shù)的圖景,昔日繁華,而今不再;而不一定與下聯(lián)的烏夜村的實事相聯(lián)。身在歷下而遙想白下之今昔,想象的聯(lián)系點只是明湖亭下之柳與白下 門之柳(王安石:“楊柳蕭蕭白下門”)而已。下首的板渚隋堤、古渡岸柳也一樣,可以聯(lián)想實事,也可泛指。永豐坊的垂柳、靈和殿的蜀柳,或曾有過多少纏綿往 事,如今都已付之暮靄殘照??山鉃榕d亡盛衰之嘆息,也可解為生命短促之感慨。他說《秋柳》四章之寫作起因:“諸名士云集明湖。一日會飲水面亭,亭下楊柳十 余株,披拂水際,綽約近人,葉始微黃,乍染秋色,若有搖落之態(tài)。予悵然有感,賦詩四章。”(55)注意此一“態(tài)”字,此處的態(tài),是柳葉微黃引起的生命行將 衰落的一種感覺。在《秋柳詩》的序中他說:“仆本恨人,性多感慨,寄情楊柳,同《小雅》之仆夫;致托悲秋,望湘皋之遠者。偶成四什,以示同人,為我和 之。”(56)正處于靈心尚感之青少年時期,見柳葉之微黃,而生盛衰之感,銷魂者以此。而此種之銷魂,乃人生之共感,故有眾多之共鳴者唱而和之。作者、讀 者、和者,由《秋柳》神韻所引發(fā)之種種情境,于是共同完成?!堵督铎簟芬餐瑯佑卸喾N之解讀。此詩之神韻所在,在“行人系纜月初上,門外野風(fēng)開白蓮”一聯(lián)。 可解為其時之實景,也可解為此白蓮之實景象喻露筋女之貞潔,亦可想象實景原無白蓮,白蓮為露筋女之貞潔在作者心中幻化之形象。我讀此詩時忽然想起杜牧《沈 下賢》中“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繯珮月如衿”意象來。擬人之高潔以水之明凈與月光之皎潔,猶如以白蓮擬人之貞潔。吳調(diào)公先生解《重過露筋祠》詩,稱:“以 有形表無形,以有限表無限”(57)。季羨林先生論神韻,認為中國的神韻論就等于印度的韻論,同樣具有表示義和暗示義。他說:“我現(xiàn)在再進一步比較具體地 分析一下中國那些用來說明神韻的詞句。‘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字是說出來的東西,不著一字,就是沒有說出來,因此才盡得風(fēng)流。‘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羚羊掛角,地上沒有痕跡,意味著什么也沒有說出。‘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每一句包含著兩種東西,前者是具體的,說出來的,后者是抽 象的,沒有說出來的,捉摸不定的。后者美于前者,后者是神韻之所在。……神韻不在言而在意。”(58)什么是詩的神韻,是個很難說清的問題,因為此一范疇 的產(chǎn)生,原本就緣于經(jīng)驗,緣于感覺,緣于理解力,緣于想象的再造,邊界模糊而存在巨大的拓展空間,可描述而無法論證。詩的神韻,是沒有明確意向的情景,觸 發(fā)聯(lián)想,由讀者的理解力(審美素養(yǎng)、審美能力)、情境再造力共同合成。是言外之情、言外之象、言外之境、言外之味,當(dāng)然也引出言外之意,但不僅僅是意,可 感而非抽象。

 ?、俟艧o韻字,以七聲為均,均即韻,讀為韻。

 ?、谒T傳文字見周天游《八家后漢書輯注》第163頁、第91頁、第23頁、第414頁、第407頁、第13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邰苡嗉五a:《世說新語箋疏》,第415頁,第609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

  ⑤神韻有多種類型,以后論書畫詩文,神韻亦非柔美一種。

 ?、?13)(14)(15)(16)(17)(19)(22)(23)于安瀾:《畫論叢刊》下卷,第433頁,第603頁,第483頁,第522頁,第725頁,第470頁,第726頁,第726頁,第651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9年版。

  ⑦⑧⑨⑩(11)于安瀾:《畫論叢刊》上卷,第44頁,第114頁,第434頁,第271頁,第254頁。

  (12)李綱《梁溪集》卷十一,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集部別集類元人別集)。

  (18)董其昌:《畫禪室隨筆》,第35頁,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年版。

  (20)《歷代名畫記》,第812冊,第290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1)《畫山水賦•筆法記》,第812冊,第424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4)《書訣》,四庫全書總目,第964頁,中華書局1965年版。

  (25)《趙氏鐵網(wǎng)珊瑚》卷一,第817冊,第275—276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6)張丑:《清河書畫舫》卷十二上,第818冊,第483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7)王毓賢:《繪事備考》卷一,第826冊,第107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8)錢鐘書:《管錐編》,第四冊,第1361頁,中華書局1979年版。

  (29)蘇軾:《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卷六十,四部叢刊本。

  (30)《永樂大典》:卷八○七,第232頁,中華書局1986年版。

  (31)《清秘閣全集》卷九,第1220冊,第300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2)胡直:《刻王太史詩序》,《衡廬精舍藏稿》卷九,第1287冊,第333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蔣寅在《王漁洋“神韻”概念溯源》(《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09年第2期)已指出此處之“神韻”,是比“氣骨”更內(nèi)在的品質(zhì)。

  (33)《衡廬精舍藏稿》卷二十,第1287冊,第475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4)(35)《衡廬精舍藏稿》卷八,第313頁,第308頁。

  (36)《瑞泉南先生文集序》,同上書同上卷,第320頁。

  (37)《鶯谷山房藏稿序》同上書卷九,第340頁。

  (38)《明文?!肪矶倭耍?456冊,第117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9)(40)(41)(42)胡應(yīng)麟:《詩藪》,第73頁,第100頁,第92頁,第11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

  (43)(44)(45)(46)(48)(49)(51)(52)(55)(56)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3275頁、第3276頁,第 4778頁,第4769頁,第1560頁,第1534頁,第2011頁,第4485頁、第4486頁,第2005頁,第188頁,齊魯書社2007年版。

  (47)郎廷槐編:《師友詩傳錄》,第1483冊,第881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0)劉大勤編:《師友詩傳續(xù)錄》,第1483冊,第894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3)王夢鷗:《文學(xué)概論》,轉(zhuǎn)引自黃景進《王漁陽神韻詩論之研究》,第89頁,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80年版。

  (54)蘇仲翔:《王漁陽〈秋柳〉四章會釋》,《麗水師專學(xué)報》1984年第3期。

  (57)吳調(diào)公:《靈感躍動中的神韻——讀王士禛〈重過露筋祠〉》,《名作欣賞》1988年第6期。

  (58)季羨林:《關(guān)于神韻》,《文藝研究》198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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