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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宇紅:記得那時年紀小

來源:   時間 : 2016-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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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親家

  小時候,“親家”是一個讓我咬牙切齒的詞。

  大概六七歲光景,爸爸媽媽為我和妹妹找了婆家,他們自己自然對上了親家。

  那時候,爸爸有兩個玩得很好的朋友,一個是大隊上的支部書記叫文書記,一個是大隊上的電工師傅叫魏師傅。我爸爸和他的這兩個朋友很要好,雖然沒有像劉備那樣桃園三結(jié)義,但也好得只多一個腦殼,白天各忙各的,到了晚上必定會面,不是在大隊部碰頭,就是在三個人中的某一個的家里會面。

  他們在一起不是討論大隊上的事情,就是搞喝酒比賽,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地聊天,喝著喝著,就忘記回家了;聊著聊著,夜就深了。于是他們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三更半夜還經(jīng)常不回家。

  有人給他們分別按回家的順序取了三個小名。文書記年紀最大,老婆管得最嚴,他回家在三兄弟中算是最早的,一般是半夜回家,就叫“文半夜”;接著回家的是爸爸,他回家的時候一般是三更時分,正好雞叫頭遍,于是他的小名叫“何雞叫”,因為爸爸有了這個小名,我的那些學(xué)校的小冤家們一看見我就學(xué)雞叫;最后回家的是魏師傅,她的老婆據(jù)說是最大度的,大度得可以不管他的夜不歸宿,而他是三兄弟中最愛喝酒的,也是醉得最多的,醉了還不認輸?shù)?,半夜里回家走路不穩(wěn),就找個柴垛子當床鋪,常常某個早晨等他從某個柴垛子邊醉醺醺地爬起來,屁股后面夾著兩根稻草一搖三擺地回家時,天已經(jīng)光光地亮了,故名“魏天光”。

  一日,他們又在我們家喝酒,聊天,聊著喝著,竟然心血來潮地對上了親家。

  第一個對上的是"文半夜”,他把酒杯一放,對我爸爸斬釘截鐵地說:“我有兩個兒子,反正要在你們家找一個做媳婦。”

  “行,反正兩個女兒隨你挑啰!”爸爸一邊干杯,一邊拍胸脯。

  那邊“魏天光”不同意了:“不行,我也有一個崽呢,和你家老二差不多大的,我也要一個做媳婦。”

  “行,不是有兩個嗎?小的就給你做媳婦,大的就給老文。”

  爸爸說話毫不猶豫,好像我們成了他的私有財產(chǎn)。哼,他可真大方呀,問也不問我們一聲,就把我和妹妹就像捉豬仔子一樣給分配了!我們在屋里氣得直跺腳,而爸爸媽媽就和他們“親家,親家”地叫開了。

  不巧我那時正和“文半夜”的崽同桌。我們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在幼兒園就上演新郎親吻新娘的鏡頭,我們那時只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誰要是被別的人寫了“某某喜歡某某”的話,一定要看做莫大的恥辱,要破口大罵半天,再告到老師那兒。文半夜的崽叫文武,我和他處得還不算封建,雖然他鼻子老愛掛著兩條長龍,但當他一邊吸著鼻涕一邊遞給我一粒糖粒子、一塊紅姜什么的,我還是不嫌棄的。

  可是這個時候,為了表示對這門親事的反對,我想我要拿出一點實際行動來。

  第二天,我來到學(xué)校,就在桌子和凳子上畫上“三八”線。文武看著我劃線,問我要不要兩片餅干,原來那天他外婆來了送了他一袋餅干,不巧他帶了幾片餅干到學(xué)校,我看著那黃黃的香甜的餅干,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很嚴肅地說:“不要,以后不準和我說話。”

  文武使勁吸了一下鼻涕,莫名其妙地瞪著眼睛看我,再看看手里的餅干,然后全部塞進自己嘴里去了,我再一次吞下口水,心里有些抱怨他怎么不還問我一句呢?怎么他一下子就把那么多餅干都吃了呢?

  后來我當了值日干部,中午睡午覺記那些不認真同學(xué)的名字的時候,我毫不留情地記上他的名字,其實他也就是睜開了幾次眼睛,并沒有說話,要知道平時考慮到吃了紅姜什么的緣故,我是不會記他名字的,哎,誰叫他爸爸要和我爸爸對什么親家呢!

  而爸爸媽媽并不知道我的心,他們照樣“親家親家”地叫得可帶勁啦!而我和妹妹再看見文伯伯,魏叔叔,也不叫他們了,他們到我家來,我們就躲起來,偏偏他們還要從屋里把我倆揪出來,還要用粗糙的手擰我們臉上的肉:“看看我家的媳婦又長胖點了,要得要得!”把我和妹妹的臉弄得通紅。如果我們再對他們翻一些白眼,他們就更高興了:“好,好,這個媳婦妹子蠻潑辣,就要這樣的!”氣得我們有苦說不出。

  有一回,“魏天光”在我家里喝醉酒后穿了我媽媽的鞋子回家了,大度的魏太太這回也鬧起來了,兩個人在家里打架,“文半夜”火急火急地跑到我家里,叫上我爸爸去給“魏天光”作證,我和妹妹一聽可高興了,巴不得他們大打一場,然后不再理睬我爸爸,那樣這“親家”就散伙了!誰知道我媽媽那回也要跟著去,過了兩個小時爸爸媽媽笑瞇瞇地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一條大魚,說是“親家母”送的,把我和妹妹臉上的笑給凍僵了。

  那個“魏天光”的崽,其實不和我同班,比我低一年級,比妹妹高一年級,雖然爸爸是說要把妹妹嫁給他,可我一樣的氣憤,我們?nèi)绻诼飞峡匆娝?,是一定要繞路的,并配合無數(shù)次的白眼,以表與之決絕的心。

  這種又羞又恨又說不出來的心理一直持續(xù)到小學(xué)畢業(yè),這門親事成了我的軟肋,我一次次擔(dān)心這事兒被同學(xué)知道,成為大家的笑柄,因此和文武一直保持著距離。直到我到縣城上中學(xué)了,他們的兒子也不和我同校了,我覺得這個親家可能對不成了,我也朦朦朧朧感覺這個親家不一定是真的,我那顆心才漸漸地放下來。

  長大了才知道,其實這是大人的游戲;長大了才知道,那又羞又恨的心是條純真的河,那條河再也回不去了。

  (二)打赤膊

  童年的夏天沒有熱得難受的記憶,當知了在樹上“知了知了”地叫著的時候,我們也跟著“熱了熱了”地叫著,一邊叫著一邊把衣服不時地扯起,真想脫了這最后一層皮。

  這時,打著赤膊戴著口罩正給別人打針的爸爸就丟來一句:“熱就打赤膊啰!”我聽了滿心歡喜,就拿期待的目光去詢問正在搓衣板上工作的媽媽,媽媽甩一把手上的水珠兒,再擦一把汗珠兒,把手一揮:“要得啰,就打赤膊,看少穿幾件衣服不,還可以省點馬頭肥皂。”

  得到命令,我們歡歡喜喜地脫了身上這層皮,于是我和妹妹就通常只穿一條短褲叉,在家里跑來跑去,脫去了身上的那些束縛,說不出的涼爽與舒暢,我們快樂得像兩條游魚。

  我們這兩條游魚不只是在家里游,還不時地游到隊上去,有人便在我們背后指指點點。隊上的劉毛和陳秋也學(xué)我們打赤膊,劉毛的爸爸媽媽看著我們樂呵呵地說:“這也是個辦法哦!”于是游魚條子又多了一條。

  陳秋的媽媽陳二嫂就看不順眼了,拿著掃把追著陳秋打:“鬼崽子,打赤膊,發(fā)了瘋,把肉都露到外面。”嚇得陳秋忙不迭地穿上一件長袖衣,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地說:“這總要得的吧。”她媽媽看見了又追著她罵:“發(fā)神經(jīng),你要捂得長蛐哦。”

  陳秋的媽媽那么兇,應(yīng)該和她跳神有關(guān),我和妹妹看見她和村上的朱福爹搞下神,她發(fā)了瘋似的唱啊跳啊,最后癱坐在地上說她就是孫大圣,把我們笑死了,孫悟空是男的,她是女的,她又怎么可能是孫大圣呢?這個都搞不清。

  我回家告訴媽媽,說陳秋的媽媽不讓她打赤膊,還打她。

  媽媽說:“陳秋的媽媽是個迷信專家,又一腦殼的封建思想,你們下次不要打赤膊去陳秋家里玩了。”

  我們不去,陳秋的媽媽卻屁股一扭一扭地來了,她像干部做報告那樣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很嚴肅地對爸爸說:“何醫(yī)生,你們家的女伢子怎么打赤膊啰,不成體統(tǒng)啊。”

  爸爸正拿一團藥棉花在別人的屁股上消毒,他把棉花一丟,就很果斷地說:“女孩子怎么啦,男女平等,你還不是和男的一樣跳大神?”然后又對我說:“沒事,打赤膊又涼快又健康。”

  旁邊看病的人說:“細伢子,打赤膊,有什么關(guān)系啰。”

  爸爸接著看病,不理她,她就朝著我媽媽走去,媽媽正在剁豬草。“易老師哎,你們家男人讓女娃子打赤膊,你怎么也不管啰?”媽媽停住手里的活,給她遞上一杯茶,笑了笑:“陳嫂子哦,我們家是不講究的,細伢子更是沒有什么規(guī)矩,其實伢崽妹子都一樣呢。”

  媽媽繼續(xù)剁豬草,她一看我媽媽不思悔改的樣子,就皺著眉頭有些不甘心地圍著我和妹妹轉(zhuǎn)圈兒。

  我忽然想起她跳神的樣子,學(xué)著她跳了幾下,往地上一坐,來一句:“我是孫大圣。”

  一屋子人都哄笑,她悻悻地走開了。

  最后一個反對者走了,這赤膊一打我就打到了十一歲,當然在學(xué)校里是不打的,在學(xué)校再熱也得系個兜兜什么的。直到十一歲的某一天,比我大兩歲的娟子在我們家河對面割草,看見正在家里禾場上打赤膊翻谷子的我,發(fā)出“啊!”一聲尖叫,隨后河面上飄過來一句:“天啊,你怎么還打赤膊啰”,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夏天打赤膊的歷史。

  就是這“啊”的一聲,讓我明白了女孩子是不適合打赤膊的,后來我看著同學(xué)們在衣褂子里還穿一件小衣,想想他們那桃子一樣的胸脯,自己琢磨著,這可能就是娟子發(fā)出尖叫的主要原因,慢慢的我總算懂事了一點,長大了一點。

  可是等我一明白這些,我的童年就漸漸留給我一個反背,只剩下我傻傻地張望。

  (三)洗冷水澡

  小時候,我們沒有游泳這個說法,我們管游泳叫做“洗冷水澡”,我們也知道城里或者電影里是說“游泳”的,但我們就愛說“洗冷水澡”,因為這樣說更加過癮,才可以體會到炎炎烈日下那份冷水的清涼舒適,才能體會在小河里洗澡的那份自由暢快!

  我們洗冷水澡的地方就是家門前的那條小河,小河彎彎把隊上的十來戶人家抱在懷里,幾乎每家人的禾場下都有一個通向小河的臺階,所以差不多可以說每家都有一個天然的游泳館。

  夏天的快樂時光就是從下午的洗冷水澡開始的。上午我們總是過得那么平平淡淡,一般都要在家里寫寫作業(yè),幫媽媽做做家務(wù),幫爸爸放牛割牛草,或者要在家里帶弟弟,干些給弟弟揩鼻涕、擦屁股這類的活,痛苦著呢。吃完午飯我總要拿一床竹席擺在一個通風(fēng)陰涼的地方,一覺睡到三四點,正睡眼惺忪著,忽然河面上一聲水響,心里一激靈,啊!有人已經(jīng)在洗冷水澡了!瞌睡早醒了,趕緊抱個木桶子下了河。

  于是,大家呼朋引伴,好不熱鬧,最后差不多全隊的小孩都下了水。這時,稍稍西斜的陽光從柳樹葉里擠過來撒在河面上耀著眼,小孩子的大呼小叫也在河面上撒野,一時間,滿河里溢彩流光,滿河歡歌笑語,把一條小河鬧騰得生機勃勃!這個時候,家里的腳盆桶子甚至門板都通通上場,只要是浮得起的,哪怕是一塊海綿也會被挖掘出最大價值,成了游泳工具,當然最洋氣的還是干豆角,因為他爸爸拖拉機上的一只舊輪胎,特別像救生圈,大家羨慕極了,會游的不會游的都想韻味兒,干豆角并不小氣,他按著平時大家所給東西的多少在心里排著隊呢,然后大聲地排次序:“我玩第一,我弟弟第二,鐵蛋玩第三……”

  同時他還會收到很多承諾:

  “干豆角,我明天給糖粒子給你吃啰。”

  “干豆角,我明天借我的彈子盤車給你玩一天!”

  “干豆角,我明天給你五個蓮蓬,你給我玩五分鐘。”

  …………

  干豆角就笑瞇瞇地給大家排隊,叫號子,平時成績不好的他儼然成了大家眼里的紅人。

  在水中我早就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游泳。記得那回自己一不小心就游到了一個水深的地方,手里的木桶子沒抓住,腳一落空,水就往嘴里灌,在這危及存亡的時候,我的身子有些迷失,可是我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想想我暑假里看牛賺的錢還留著來期在學(xué)校門口買冰棍吃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于是我手腳并用地一陣亂撲通,居然就覺得身子不再那么往下沉了,再撲通幾次,人就浮起來了,原來這個就是游泳啊!

  接下來,我就常常自我訓(xùn)練著,也算做了一條水中的游魚,只是姿勢不美,典型的狗爬掙扎式。長大了到城里的游泳館一看,原來在水里游泳要蛙泳、蝶泳,要做美人魚,可惜我已經(jīng)改不了狗性了。

  狗爬式就狗爬式吧,這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的快樂。我們在水中打水仗,比賽潛水、踩水。有時有蝦子在河底夾我們的腳,小屁孩嚇得大叫,以為是傳說中的落水鬼,我受父母影響,從來就是無神論者,常常正玩得高興,冷不妨有人在水里拖我的腳,我一邊大叫一聲“啊,有落水鬼!”一邊從水底把這個“落水鬼”揪出來,并狠狠地報復(fù)著!

  我們一叫“落水鬼來了”岸上就有陳秋家的姐妹嚇得抱著腦殼做死的跑,隊上的小孩都下了河,就是陳秋家的沒有,她娘不準呢,說什么早年葉家的小崽子在河邊吹泡泡淹死了,這幾年反正要找一個替身,陳秋姐妹當然怕了,他們就搬著個小凳子眼巴巴地在岸上看,跟著我們傻笑,哎,有那么一個迷信的媽媽,她們真是命不好啊!

  比我們大的還可以玩很多花樣,還有比我們小的不會游的就在淺水的地方練習(xí),反正泡在水里個把月,下一個狗爬式又新鮮出爐了。

  如此這般地玩耍,享受著清涼的河水,常常讓我們忘記了時間,各家的媽媽不時出門張望自己的孩子,看看天色晚了就在岸上一遍一遍地叫我們回來,這些叫喊聲都成了我們的耳邊風(fēng),我們就任憑著這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在河面上飄蕩著,一點也不動心,反正在河里打也打不著;還有的媽媽就拿”落水鬼“來嚇唬孩子,可是“落水鬼”在哪里呢?我們四處張望,嘻嘻哈哈。

  我媽媽在岸上也急得蹬腳,她怕我們泡太多冷水不好,就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把我們從河這邊趕到河那邊,又從河那邊趕到河這邊,我們總不肯上來,媽媽把竹竿一丟,丟下一句話:“你們就在這里洗吧,我們回家吃晚飯去了。”

  一聽到吃飯,才發(fā)覺肚子早已經(jīng)咕咕叫了,看看河面上點點夕陽的金光,那么厲害的太陽這會兒柔和著臉,那臉兒也好像要躲起來似的,原來我們在水里泡了兩個多小時了,趕快濕漉漉地爬上岸,一路滴著水珠兒,一路撒著笑珠兒,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我們的水簾洞!

  作者簡介:何宇紅,湖南小學(xué)教師,喜歡寫原汁原味的文字,作品發(fā)表于《中國作家》《散文詩》《格言》《湖南教育》等雜志。出版有《記得那時年紀小》《誰動了我的青春》《雷鋒在1958》三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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