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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jì)紅建:馬桑樹兒搭燈臺(第二曲第二章)

來源:   時間 : 2017-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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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腦殼掉了,用針縫上

 

  1934年11月9日,湘西杉木河河灘上人山人海。

  這是十萬坪大捷的第三天,紅二、六軍團(tuán)在這里召開祝捷大會。在這個會上,千余名青壯年積極報(bào)名,加入了紅軍隊(duì)伍。雖然大家參加紅軍踴躍,但只有男的,沒有女的。這讓陳羅英心急如焚。出生于茶陵縣一個窮苦農(nóng)民家庭的陳羅英,還只是一個18歲的姑娘。別看陳羅英年紀(jì)小,卻參加革命四年多了,當(dāng)過村女工代表,出席過湘贛省工農(nóng)代表大會,現(xiàn)在是紅六軍團(tuán)政治部工作團(tuán)宣傳小組副組長,也是婦女委員。

  “姐妹們,姐妹們,紅軍是為窮苦人鬧翻身的隊(duì)伍,婦女也要鬧翻身,不要纏小腳,不要穿耳朵,不要當(dāng)童養(yǎng)媳和傭人!”陳羅英站在人群的前面,激動地對姐妹們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婦女也要組織起來和地主作斗爭!”

  陳羅英這么一說,人群中的婦女都紛紛議論起來。

  “裹著個小腳,能扛槍打仗嗎?”

  “女人參加紅軍,能做些什么呀?”

  “女同胞們,我們參加紅軍,不一定要求我們像男同胞一樣扛槍打仗,我們可以當(dāng)衛(wèi)生員、炊事員、宣傳員,身體好的,也可以當(dāng)扛槍打仗的戰(zhàn)士。”陳羅英繼續(xù)說。

  陳羅英這么一說,不少婦女點(diǎn)了頭。

  看時機(jī)成熟,紅二軍團(tuán)宣傳隊(duì)也唱著《婦女歌》上了臺:

  姐姐妹妹齊把心兒問/男和女,女和男,本當(dāng)是平等/為什么,女兒腳,裹得緊又緊/三步難走一尺遠(yuǎn),就喊腳疼//三尺裹腿用手來扯斷/把封建的枷鎖,打得稀巴爛/快穿上文明鞋,走上革命路/爭平等,爭自由,大步向前//姐姐妹妹快入婦女會/打土豪,分田地,努力向前走/反壓迫,反剝削,堅(jiān)決干革命/男是好漢,女是英雄,平等自由。

  正是在陳羅英的廣泛發(fā)動下,紅軍女兒隊(duì)?wèi)?yīng)運(yùn)而生并不斷壯大起來。這年年底,普子塔率先動員30多名婦委會會員參加紅軍,并隨即成立了由張?zhí)罩ト侮?duì)長、陳桂香為副隊(duì)長的桑植第一支紅軍女兒隊(duì)。接著,長潭女兒隊(duì)、建新嶺女兒隊(duì)、利福塔區(qū)女兒隊(duì)相繼成立。其他區(qū)鄉(xiāng)也紛紛行動起來,普遍成立了紅軍女兒隊(duì),配合紅軍主力開展工作。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里,桑植的紅軍女兒隊(duì)隊(duì)員達(dá)到了2000多名。在桑植采訪時,我了解到,她們不光默默無聞地為紅軍洗衣做飯、照顧傷員、刺探敵情、配合作戰(zhàn),還有更加悲壯更加可貴的流血、犧牲與堅(jiān)貞!

  雙溪村張家峪,雖然以張姓命名,但也有谷姓、鐘姓等他姓人家居住。其中一戶鐘姓人家,有三個兒子,大兒子鐘一,二兒子叫鐘二,三兒子叫鐘三。鐘二和鐘三都去當(dāng)紅軍了,后來鐘二當(dāng)上了紅軍軍團(tuán)里的號兵總隊(duì)長,鐘三當(dāng)上了團(tuán)長,但他們都在長征路上犧牲了。鐘家老大沒去當(dāng)紅軍,但他老婆羅二妹卻參加了女兒隊(duì),還是個隊(duì)長。1935年11月,紅二軍團(tuán)和紅六軍團(tuán)分別從桑植劉家坪、瑞塔鋪出發(fā)長征后,“剿共”大隊(duì)四處逮(抓)人,整得整個桑植人心惶惶。

  那天上午,去雙溪橋趕場(趕集)的鐘老大氣喘吁吁地跑到家,把背簍往地上一扔,就叫了起來,二妹,二妹呀!鐘老大從堂屋找到廂房,再從廂房找到廚房,都沒見到羅二妹。

  這個鬼婆死哪兒去了?鐘老大心里罵道。

  那么大聲叫個卵啊!沒看到我在菜園里逮菜嗎?羅二妹應(yīng)道。

  趕快進(jìn)屋,趕快進(jìn)屋!鐘老大急得不行。

  羅二妹不急不慢地進(jìn)了屋,瞪了鐘老大一眼,說,什么大不了的事,這么雷急火急的。

  鐘老大臉色蒼白,說道,現(xiàn)在劉酒桶那狗日的到處逮共產(chǎn)黨和紅軍,不光共產(chǎn)黨和紅軍,就是親戚都砍,聽說很多女兒隊(duì)的都被砍了,趕緊跑吧!

  羅二妹性格歷來剛毅,屬于不怕是非的那種人。她鐵著臉說,要跑你跑,我不跑,我倒要看看他狗日的劉酒桶把我怎樣。

  鐘老大急了,吼道,你這娘們,命都不要了!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那時叫你不參加女兒隊(duì),你非得要參加,你看看,你看看,紅軍一走,人家就來收拾了。我們家不能再出什么事了,老二老三都當(dāng)紅軍去了,都還沒成家,是死是活逮(搞)不清。我們趕緊一起跑吧,哪怕是躲一躲也行了,過了這陣風(fēng),不就好了嗎。躲過了,至少還給我們老鐘家留了后啊!

  羅二妹還是聽不進(jìn)話,說,你這人嘴真多,蘿卜咸菜說一大堆,要躲,你先帶著為成(羅二妹唯一的兒子鐘為成)躲,我把事情逮清了,再來會合。

  鐘老大指著羅二妹罵道,你個豬腦殼。罵著,他就帶著娃兒往樹林里跑了,找了個山洞躲了起來。

  劉酒桶的人說來就來,羅二妹收拾家里,還沒來得及出屋,就被“剿共”大隊(duì)擋住了。

  羅二妹沒有懼色,更沒有反抗,而是淡定地說,你們要怎么樣?

  “剿共”大隊(duì)的人說,少他娘的廢話,逮走!

  羅二妹說,逮走就逮走,還怕你們不成!

  羅二妹被逮到劉家坪“剿共”大隊(duì)的駐地后,當(dāng)天晚上,“剿共”大隊(duì)就審問起她來。羅二妹知道,如果她不是女兒隊(duì)隊(duì)長,如果不是這些狗日的想從她口中套出一些女兒隊(duì)隊(duì)員的線索,早就把自己給逮(殺)了。

  只要把你知道的女兒隊(duì)的名單和住處告訴我們,就放了你。審問者說。

  羅二妹說,我沒有名單,也沒有她們的住處。

  審問者說,胡扯,你是隊(duì)長,不可能不知道。

  羅二妹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審問者說,不說就逮(打),用鞭子逮,看你說不說。

  羅二妹說,用鞭子逮我,我也不知道。

  審問者說,給我逮,往死里逮,看她說不說。

  很快,羅二妹身上布滿了血印。

  看到從羅二妹口里逮不到啥信息,劉酒桶親自過來審問羅二妹。

  劉酒桶還沒開口,羅二妹就開口大罵起來,劉酒桶,你這個沒良心的,連豬狗都不如,你是桑植人,但你看看你砍了多少自己的同胞自己的鄉(xiāng)親。你逮(干)了這么多壞事,會遭老天報(bào)應(yīng)的,不是不報(bào),只是時候未到。

  劉酒桶不僅酒量大,更是性格暴躁、手段殘忍。他狠狠地說,看樣子這娘們還不知道我們的厲害,給她跪板凳。跪完板凳,接著,又是灌辣椒水、坐老虎凳……

  劉酒桶折騰到半夜,什么消息也沒逮到,非常惱怒,丟下一句話,明天砍了這娘們!

  這個故事是谷忠政老師給我講述的。他說,羅二妹是他表嬸,她被劉酒桶的人抓走后,鐘家人和羅家人都非常著急。當(dāng)天晚上,羅二妹在劉家坪那邊被劉酒桶審問,鐘家人就在家里請菩薩。先是燒香,一米多高的香,然后逮(打)卦,卦不好(吉祥),再逮,還是不好。最后,鐘家人又供了一碗水,去問菩薩,問了菩薩后,水里直冒泡。施法的道士搖著頭說,羅二妹兇多吉少,恐怕沒救了,你們準(zhǔn)備后事吧。

  果然,第二天羅二妹就被殺了,是被鍘刀砍死的。谷忠政老師說,我婆婆叫鐘以春,算起來,羅二妹是她的侄媳婦。我婆婆跟著一起到劉家坪逮(拉)羅二妹的遺體。我婆婆后來告訴我們說,去了不忍心看啊,滿地的血,頭和脖子分家了,眼睛鼓得大大的,兩只拳頭還握得緊緊的。她心有不甘啊!這可怎么辦?當(dāng)時有親戚說,趕緊逮走,逮回去再說吧!我婆婆說,我畢竟是二妹的姑啊,看到侄媳婦死無全尸,我也難過啊。我婆婆就說,人死了要留全尸啊,否則兆頭不好,對后人也不好。來逮羅二妹遺體的親戚都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辦好。我婆婆就說,趕緊找針線來,把腦殼縫上,我來縫。開始找的針太小了,我婆婆根本就沒法縫。后來找來了大針粗線,才勉強(qiáng)能縫上手。我婆婆說,血糊糊的、肉糊糊的,一看一拿,她就惡心嘔吐,再說看到一個好好的人,變成這樣了,淚也嘩啦嘩啦地流著,流得兩眼模糊,也不知道是怎么縫完的。好不容易縫完,我婆婆一松手,腦殼還是不穩(wěn),她又找來一塊長布,把羅二妹的脖子死死地纏了十來圈。把腦殼接好后,羅二妹的親戚才急急忙忙把羅二妹的遺體逮回家埋了。

  谷忠政老師說,把羅二妹悄悄下葬后,鐘老大就帶著兒子鐘為成,以及鐘家的其他人跑到龍山,隱姓埋名,生活在大山里。新中國成立后,羅二妹的政策一直沒落實(shí),她兒子鐘為成老實(shí),從來沒去找過政府。開始我們還知道在龍山的哪個公社,后來來往少了,一點(diǎn)音訊都沒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么樣了。

  唉——說到這里,谷忠政老師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在唐家橋村,說起女兒隊(duì)隊(duì)長曾蘭英的故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曾家灣組,我找到了曾慶余老人。84歲的他,身體還非常硬朗。這天剛下過大雨,他卻閑不住,穿著雨鞋,走到了對面山坡上的地里干起活來。他老伴雙手在嘴邊圍成喇叭,沖著山谷的對面,大聲地叫了兩聲。他在那邊應(yīng)了一下,然后很麻利地下了山坡,穿過山谷,回到家中。

  我問曾慶余老人,知不知道曾蘭英的事跡。

  曾慶余老人說,怎么會不知道,我們從小就聽著她的故事長大的。我們這里,不光老人知道,中年人知道,年輕人也都知道。

  果然,曾慶余老人剛一坐定,附近的鄰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里一層外一層的圍了不少人,紛紛說起曾蘭英的故事來。

  曾慶余老人說,曾蘭英就是我們曾家灣的,個頭高大,長得俊俏,上過學(xué)堂,能說會道,是個人才。曾蘭英的娘叫陳三嬌,曾蘭英當(dāng)紅軍與她娘有關(guān)。據(jù)說當(dāng)年曾蘭英參加紅軍,征求她娘的意見,她娘說,娃兒啊,你這么大了,可以自己作主了,如果你認(rèn)為紅軍是為百姓作主,沒干壞事,你就跟著紅軍干。這樣曾蘭英就參加了紅軍。

  聽老人講,曾蘭英在參加紅軍女兒隊(duì)之前,早就跟著紅軍干了,與賀滿姑是一幫的,并且當(dāng)上了縣里的委員,是個頭子。賀滿姑是誰呢?賀龍的妹妹。賀滿姑先死的。大概在民國十七年(1928年)的一天,賀滿姑和曾蘭英她們轉(zhuǎn)移到周家峪附近一個叫段家臺的小村里住著,消息被桃子溪的團(tuán)防頭子張恒如知道了。張恒如率兵將這小村包圍,聽說賀滿姑手持雙槍與敵人打仗,子彈打盡后,還與敵人展開肉搏。雖然傳說賀滿姑善使雙槍,武藝高強(qiáng),但她畢竟是個婆娘啊,最后她以及她的3個小孩子都被逮走了。

  賀滿姑死得很慘。那狗日的張恒如抓住賀滿姑后,自以為立了大功,當(dāng)天夜里就把賀滿姑及3個孩子逮到桑植縣城。這3個孩子是,三兒子向楚才,只5歲,四兒子向楚漢,只3歲,五女兒才生下8個月,還沒有起名。賀滿姑被張恒如連夜押到縣城后,交給了駐防縣城的省軍于團(tuán)長。于團(tuán)長聽說抓了賀胡子的胞妹,喜得不得了,當(dāng)即電告省垣(省城),說他“捕獲湘西工農(nóng)革命軍婦女總隊(duì)長、匪首賀龍之胞妹賀滿姑”。

  敵人連夜審問賀滿姑,問,賀英現(xiàn)在哪里?賀英是誰呢?她是賀胡子的姐姐,也是個革命家呀!賀滿姑說,她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敵人說,你帶我們?nèi)ゴ?抓)賀英,不然,你,還有你的3個娃兒,都不能活。敵人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對賀滿姑動用肉刑。先把她渾身扒光,用烙鐵燙她的脊梁,用豬鬃刺她的乳頭和陰戶、肛門。賀滿姑真是堅(jiān)強(qiáng)啊,這樣她還是不說。敵人見用刑都不能逼出什么,就當(dāng)著她的面毒打她的娃,母子連心,就不怕她不心疼自己的娃。賀滿姑見敵人如此卑鄙,就罵了起來,你們不用狂,我英姐、龍哥一定會回來為我報(bào)仇的。幸運(yùn)的是,賀滿姑的堂屋嫂嫂叫陳桂姑,見滿姑和娃兒被抓,就到了城里,托人花錢,將3個娃兒贖了出來。賀英從偵察員口中得知賀滿姑被敵人抓住,也非常焦急,派人到縣城活動,托人保釋,但敵人發(fā)話,決不放賀滿姑。

  賀滿姑這人真是有血性啊!盡管皮肉腐爛了,指頭斷了,骨頭碎了,還是沒有供出任何有關(guān)黨和紅軍的機(jī)密。敵人想盡了辦法審訊和動用了所有酷刑,居然沒得到半句口供,氣急敗壞的敵人決定把賀滿姑凌遲處死。那年農(nóng)歷八月初六,桑植城外的校場坪四周崗哨密布,坪中央埋上一根木樁,木樁上又橫綁兩根木杠。那天上午,那伙沒有人性的敵人,殺氣騰騰地把五花大綁的賀滿姑逮進(jìn)了校場坪。那些狗日的,先逮去賀滿姑的衣服,赤身裸體,然后分開四肢,把兩手兩腳分綁在兩根橫木杠上。知道自己要死了,賀滿姑沒有眼淚。當(dāng)那些狗日的動刑時,她喊出“打倒土豪劣紳”的口號。

  那些狗日的敵人手拿尖刀,先開始將賀滿姑的乳頭逮(割)掉。然后一刀一刀逮(剜)下她乳房上的肉,用了將近兩百多刀,逮下她的兩個乳房。賀滿姑渾身一陣陣地抽筋,但她忍受著酷刑,逮(咬)爛了嘴唇。那些狗日的敵人又用尖刀從她的腳脖處開始慢慢往上逮(割),一刀一刀把她身上的肉逮(割)下來,腿部的肉都逮(割)完。逮完腿部的肉,又逮她胳膊上的肉。賀滿姑四肢上的肉被逮完,只剩下骨頭和血管了。那些狗日的真是殘暴啊,又繼續(xù)逮她肩膀、背部,還有臀部上的肉。等都逮完了,又用最下流的手段,逮賀滿姑的私處,直到露出直腸,并將一把尖刀捅入她的陰戶,最后一刀破開她的腹部,逮(拉)出她的腸子和內(nèi)臟。這時,賀滿姑才咽了氣。敵人又砍下她的頭顱,掛在城門上。雖然那些狗日的敵人下命令說,不準(zhǔn)給賀滿姑收尸,但當(dāng)天夜里,群眾趁夜色把賀滿姑的血肉模糊的尸體逮(搶)了回來,將收集回來的內(nèi)臟和腸子塞回她的腹腔,把她的頭顱縫合回身軀上,把身上的血跡也洗干凈,用白布將尸體緊緊纏裹起來入殮,連夜安葬了。

  此時,現(xiàn)場一片寂靜,淚水在曾慶余老人臉龐靜靜流淌。

  擦去淚水,曾慶余老人接著說,曾蘭英脫險(xiǎn)后,很多人勸她不要再逮(干)紅軍了,說你看賀滿姑死得多慘,還逮也會是這樣的下場。曾蘭英不僅沒有放棄,反而做其他人的工作,她說,如果就這樣放棄了,我們窮苦人家還會受地主惡霸的欺負(fù),我們窮苦人家永遠(yuǎn)別想逮(過)好日子,以前死去的人的血也就白流了。于是,曾蘭英繼續(xù)逮紅軍,成立女兒隊(duì)后,她又逮上了隊(duì)長。

  曾蘭英是七年之后紅軍長征后被殺的,是被劉酒桶的人殺的。紅軍剛走,曾蘭英就被劉酒桶的人逮走了,逮到了長潭村。因?yàn)橐郧凹t軍殺的斗的都是地主惡霸,地主惡霸都恨共產(chǎn)黨、恨紅軍,也恨女兒隊(duì)的。聽說曾蘭英被逮了,附近的地主惡霸又回來了。他們把曾蘭英綁上后,吊在堂屋里逮(打)。你一耳光,我一耳光,你一腳,我一腳。他們覺得這樣不解恨,就拿起棒子逮,你一棒,我一棒。聽說逮到半夜,曾蘭英被逮得全身流血,七竅都流血了,只剩一口氣了,但那些狗日的還沒有停手,生怕曾蘭英不死,又逮出來用鍘刀砍,把腦殼砍下來,他們才死心。我們曾家人立即把她的尸體用墊子抬回來,埋在了我們祖墳里。

  不光曾蘭英死了,她一家人都挺慘的。曾慶余老人說,曾蘭英的男人姓谷,也是紅軍,當(dāng)?shù)搅藞F(tuán)長,但后來打仗死了。曾蘭英的娘陳三嬌也被逮(打)了。當(dāng)時劉酒桶的人也來抓她,鄰居們就告訴她,三嬌你快跑了,劉酒桶的人來了。陳三嬌就往后山跑,誰知道那狗日的劉酒桶挺狡猾,他把隊(duì)伍分成四路,往陳三嬌家包了過來。陳三嬌剛跑到后面的樹林里,就遇到了劉酒桶的人。先聽到“呯”的一聲,然后就是陳三嬌“啊”的一聲。后來我們曾家人去看時,只看到陳三嬌頭朝地,倒在了草叢里。曾蘭英有個哥哥,叫曾賢良,也被劉酒桶的人砍掉了頭。曾蘭英還有個堂妹,叫曾蓮姑,她沒當(dāng)過女兒隊(duì),但與曾蘭英一同長大,無話不說??此媒惚粴?,她哭了幾天幾夜,茶飯不進(jìn),最后她到尼姑庵當(dāng)了尼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曾家留了后。曾蘭英有個男娃叫谷忠籃,就在曾蘭英被逮時,被親戚偷偷送到慈利的東洋館去了。后來谷忠籃在那里隱姓埋名,安了家,聽說曾蘭英的孫子還當(dāng)了小官。曾賢良有兩個娃,在他被殺時,她老婆把兩個娃帶到了橋自灣,躲過一劫。

  講完故事,曾慶余老人又把我?guī)У搅嗽m英烈士的墓前。我看到,雜草叢中的曾蘭英烈士墓,沒有墓碑,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在雙子坪劉家里組,我見到了今年剛好八十歲的劉子忠老人。老人告訴我,他們這個家族里有四個紅軍,四個紅軍里包括了他老兒和谷冬姑,谷冬姑是女兒隊(duì)的。紅軍長征后,她還在參加女兒隊(duì)的工作。一天,谷冬姑開會回來,有人釣水(跟蹤)。她還沒進(jìn)家門,剛走到槽門的門墩邊,就被人砍了。是大刀砍的,頭掉在門墩上“啪”的一聲。還能是誰逮的,自然是劉酒桶的人逮的。谷冬姑有一兒一女,兩個娃。娘死后,小女兒就被張家養(yǎng)小媳婦養(yǎng)過去了,就是給張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小女兒叫啥名,我逮(記)不著了,但我知道她兒子叫劉福生,被親戚送到了大庸(現(xiàn)張家界),后來當(dāng)了木匠,再后來被招了男(當(dāng)上門女婿)。

  劉子忠老人說,我們家族的四個紅軍,除了我老兒沒被敵人逮(打)死,其他的都被殺了。我老兒在世時,老是囑咐我,不要忘記烈士。沒事的時候,他就給我講烈士的故事,他還要我記在小本上,有事沒事,就給娃兒們講講。谷冬姑的墓離我家不遠(yuǎn),我老兒走的時候也囑咐我,每年要記得給谷冬姑整理整理墳?zāi)?,她是為革命死的?/p>

  劉子忠老人說,現(xiàn)在那個小本找不著了,但整理曾冬姑的墳?zāi)估状?打)不動。清明要掃墓,臘月送燈,平常大雨后,總要去給墳填把土。

  隨后,我跟隨劉子忠老人到了位于他家東邊約50米遠(yuǎn)的菜地里。草叢中有一個墓,收拾得干干凈凈,那就是谷冬姑的墓。我看到,碑上如此寫著:谷冬姑,1899年出生,桑植劉家坪鄉(xiāng)人,1934年參加珠璣塔蘇維埃政府女兒隊(duì),翌年10月在劉家坪被團(tuán)防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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