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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夜雨

來源:徐文偉   時間 : 2017-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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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漱而下的夜雨,大度地與人們簽下終生同盟,決不打擾人間正常的生產(chǎn)、生活秩序;而登臺演出的瀟湘夜雨,與瀟湘大地共舞,這個地域性的獨角戲,在夜色里彌漫出一片詩意夢境。人們或靜觀雨至,以雨為趣;或靜聽雨聲,由雨及夢。更不曾想,數(shù)百年前的一次雨聲,驚擾了一個夜行者的雅興,讓古老的衡州大地從此平添上一段人文佳話。

  那個夜雨行吟者,就是徐霞客,一個集文學(xué)家、旅行家、地理學(xué)家、史學(xué)家和探險家于一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執(zhí)著踐行者。老先生是被湘江那一排排聲浪拍打到這里,而我則是循著他的腳步而來。那年的衡州地段,徐霞客三過湘江,寫下了一萬五千余字的日記,“余念入春以來尚未見月,及入舟前晚,則瀟湘夜雨,此夕則湘浦月明,兩夕之間,各擅一勝,為之躍然。”這段記述中,瀟湘夜雨、湘浦月明兩種地理氣象,如同長虹吸水般在大地上拱起,進(jìn)而揳入文化史的長卷,后人得以朗朗上口,憶念往昔盛景。徐霞客先生那晚還在湘江邊的云集留下印跡,他寫下七言《夜泊云集》:“蕭管孤舟悲赤壁,琵琶兩袖濕青衫;灘驚回雁天方一,月照杜鵑更已三。”這具心與自然之圖,恰是先生吟哦瀟湘夜雨后緊接著記下的楚游日記,與“已而忽聞岸上涯邊有啼號聲,若幼童,又若婦女,更余不止”有關(guān),與先生當(dāng)時的心情有關(guān)。英國著名科技史專家李約瑟如是評介:“他的游記讀來并不像是十七世紀(jì)的學(xué)者所寫的東西,倒像是一部二十世紀(jì)的野外勘察記錄。”

  環(huán)繞衡州府而過的湘江邂逅了文人騷客,大江不由多了話語權(quán)。那江,成了人文之江。那場瀟湘夜雨,由夜的黑色素與雨的注腳輕松構(gòu)成的二重唱,經(jīng)先生之口悠悠吐出來了,好像雨水專為徐霞客先生而下,已等待先生千百萬年。更確切地說,那一夜就是公元1637年二月十一日。就見古衡州大地上,濕漉漉的湘江,濕漉漉的夜色,濕漉漉的眼睛。夜色有了雨水的賞識,不再寂寞。就算夜色隱藏了所有東西,但也藏不住雨水的啪啪聲,流水的嘩嘩聲……人們習(xí)慣白天出行,夜晚休整,這是人的生物鐘決定;夜雨也有自己的生物鐘,它擅長晚上作業(yè),待天亮?xí)r分,夜雨自覺由稠變稀,最后藏匿在雨水的夢里。人的夢剛醒,有時難免回想得起,有時卻啥也記不往,就如紛紛揚(yáng)揚(yáng)剛飄過的那場夜雨,找不到雨水的方向,地上擺出了一片清新姿勢迎上你,灰塵早潛伏到與水有關(guān)的世界里。清亮亮的水照著你的倒影,你把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理了理,再整整衣服,人一下子變清爽多了,清白多了。瀟湘夜雨行正人君子之事,它有自知之明,不需自然界約束,不懂人間紀(jì)律為啥東西,唱的只是夜晚的歌,演的僅是晚上的戲。當(dāng)夜雨洗亮天空的魚肚白時,解釋權(quán)當(dāng)即交給那個叫白晝的人。

  瀟湘夜雨,這張衡州的文化名片,這道衡州的人文景觀,屬于衡州的土特產(chǎn),已近380年的專利。這方地域因了瀟湘夜雨的伴奏與開懷,夜晚變得暢快淋漓。而夜色里的雨水,在靜靜的日子里想著唱著,一種徹骨的東西主宰這方時空,灑下一片多情種子。但是,晴天無緣面見夜雨,晝雨也不會相遇夜雨,不是同路人,從來不會相遇在一起,更談不上深交,“志不同,道不合,不足與謀”也。

  當(dāng)然,瀟湘夜雨來得總是時候,而雪兒和雪花,就如小時候不聽話的頑劣者,趕在寒冬披上盔甲和棱角,互相追逐廝打,追打累了,便匍匐在大地上休息,不久地面上便擺滿了它們的身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在風(fēng)雨里成長的雪兒與雪花,不知什么時候?qū)W會了察顏觀色,深諳世故,變乖巧了,如今在我們這里,一年也難得看到它們的蹤影,有時數(shù)年無影。二三十年前,如果一年沒有幾場大雪紛飛,總覺得虧欠人家似的。許是雪落地的聲音太弱影子太單,怪只怪人類沒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功夫,大雪落在了另一片看不到的世界里。瀟湘夜雨仍是在,四季少不了它的演奏與節(jié)奏,它當(dāng)主角時,人們不會故意打擾它。只是,那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構(gòu)成的份內(nèi)事,由老天爺分派指標(biāo)。但難免指派不均,引發(fā)出事端。人也是好些怪,沒下雨水一直盼雨水,沒見雪花雪兒,不失穿過半個中國去看它,只為一睹廬山真面目,許是思念久了,許是懷舊上了。

  “瀟湘夜雨”的詩意亮相,是徐霞客作為文學(xué)家和地理學(xué)家雙層擦出的火花。每當(dāng)瀟湘夜雨在大地上演出,開出的花兒,花瓣四散,散入一年四季,散成古今光陰。沾上雨水的花花草草,身著或長或短的衣褲,乘著夜色,煮著雨聲,一個勁地往上竄。開出的羞澀花朵,悄然插在頭上,掛在身上,有時仰頭數(shù)著天上星星的它們,在勁風(fēng)的誘惑下,開到天上,是不是開在地上的叫花花,開到天上的叫星星?翠翠又是誰呢,草草么。要不就是沈從文筆下的翠翠了。花花草草有些醉了,醉在敲敲打打的夜雨里,醉在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歷史里。

  事實上,瀟湘夜雨也是個開明紳士,從來不像影子一樣纏上你,我好些傍晚時分甚或晚上去湘江邊散步,這地域貯藏一個奇特氣象——云集即晴,云開即雨。循著這根脈象看天氣很準(zhǔn)。何況人們多是有備而來,瀟湘夜雨也不為難人。

  但瀟湘夜雨夜游的習(xí)慣一直沒變。它披著夜色,瀟瀟灑灑,淅淅瀝瀝,為徐老先生吟唱了近380年。歷史太久太久,有些模糊不清,衡陽湘江兩岸沒有留下些許古老或新鮮的物質(zhì)佐證。瀟湘夜雨不覺有些失意,漫無目的地走著,時而想起主人對它的親切呼喚,時而想起先生的過往人生。在衡南縣城搬遷云集之初,勾勒的徐霞客公園曾存于主政者的心城,甚至到了圖紙的層面上,然而在實施上短路,留下深深淺淺的遺憾。

  在湘江的支流耒水邊,瀟湘夜雨終于尋覓到默默佇立的徐霞客塑像,旁邊擺放的《徐霞客游記》翻開著。一般人翻不動它。老先生跑得有些遠(yuǎn),當(dāng)瀟湘夜雨帶著些許慰藉打道回衡陽城,一首雁城八景的七律吸引了它的眼球:“雁峰煙雨實堪夸,石鼓江山錦秀華;花藥春溪龍現(xiàn)爪,岳屏雪嶺鳥喧嘩;朱陵洞內(nèi)詩千首,青草橋頭酒百家;試看東洲桃浪暖,西湖夜放白蓮花。”雁峰煙雨為雁城八景之冠,位于南岳第一峰的回雁峰下。難不成與雁峰煙雨有瓜葛?早在南北朝時期,回雁峰就修起了庵堂寺宇,唐朝建乘去寺,清末修建大雄殿、大悲閣、摩云舍、望雁樓。峰下煙雨池,經(jīng)年不涸,水氣上騰如霧,眺望湘江似帶,時隱時現(xiàn),一種朦朧的欲說還休之美。這“八景”之名,源于明清之際。徐霞客來此游覽一個多月,并寫下一篇流傳千古的《楚游日記》,之中對回雁等景點著墨不小。爾后,陳安又寫了《衡陽八景賦》,王船山也對衡陽八景作過很多歌詠之詞。雁城八景之美,是自然美與人文景的二合一。首句“雁峰煙雨”中的煙與夜諧音相似,衡陽方言尤甚,瀟湘也比雁峰的地理范圍要廣,因此,“煙”與“夜”這兩個字,或為過去的誤讀,或?qū)傥娜说呐d致所為,雁峰煙雨與瀟湘夜雨至少存在著時間上和地域上的時空交集??梢韵胂竦玫?,雁峰煙雨一定有瀟湘夜雨的大弦嘈嘈聲與小弦切切聲,甚或嘈嘈切切的錯雜彈,夜雨無疑成了煙雨。這夜雨,這煙雨,是飄渺的,朦朧的,美麗的,如沙沙腳步聲,帶著匆忙,帶著喜悅,帶著期盼。這片夜色,實屬一種美妙的景觀與難得。

  多少個夜晚,瀟湘夜雨響徹瀟湘大地。夜間蒞臨的它,或精美布局,或意氣揮灑,雨時有長有短,雨量或多或少,雨勢時強(qiáng)時弱,嘩嘩的雨水淋透瀟湘大地,澆灌人間夢境。想起遠(yuǎn)古時期抗洪英雄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想來讓人稱道。大雨成了罪犯似的。說到下大雨,世界各地的說法大不一樣,英語的古諺說是下貓和狗,西班牙人說成下老公,法國人說是下繩子,威爾士人說是下老太太和拐棍,希臘人說下椅子腿,德國人說下年輕的鞋匠。真是下得驚心動魄,魂飛魄散,下得幽默風(fēng)趣,不亦樂乎。

  被天空和大地包裹的瀟湘夜雨,多少年來駐守成一場場人們心目中的“文化雨”,這首韻味十足的湘江之歌,在夜色里有意無意釀造的夢幻與美麗,寫意在廣袤的瀟湘時空中,合著徐霞客的吟哦聲,不曾老去。(此文獲“我來講故事——湖南的水”征文二等獎)

 

  徐文偉簡介:筆名余文,男,上世紀(jì)70年代初出生,現(xiàn)供職于湖南省衡南縣委改革辦,湖南省衡南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系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出版《靜是一種方向》《心靈的守望》等散文作品集,主編過《云集放歌》《印象寶蓋》等書集多部,榮獲中國城市黨報副刊獎、湖南省報紙副刊金獎銀獎等獎項30余次,作品散見《四川文學(xué)》《湖南文學(xué)》《雜文報》《文學(xué)風(fēng)》《湖南日報》《西南商報》《廣州日報》《科教新報》《西部作家》《燕趙文學(xué)》《棷城》《唐山文學(xué)》《長沙晚報》《遼河》《國防教育周刊》《當(dāng)代秘書》《文化時報》等全國數(shù)十家報刊,有作品選入多個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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