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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阿蓮》——曹文軒·序

來源:   時間 : 2017-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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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湯素蘭,我們更多想到的是她的童話——她的童話是屬于中國童話最高水平的那一部分。她在這一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影響力,多多少少遮蔽了她在小說寫作領域的光彩。其實,她在小說寫作方面所顯示的才能一樣是十分出色的。

  童話寫作和小說寫作雖然都同屬于文學,但兩者無論是在語調、情調,還是在題材、意象、立意、境界諸方面,都有很大的差異。前者傾向于幻想,雖然也有寫實成分,但一定是幻想成分大于寫實成分;后者則傾向于寫實,雖然也有幻想成分,但一定是寫實成分大于幻想成分。

  即使幻想類的小說——它的整個故事可能都是幻想的產(chǎn)物,但與童話寫作仍然有著很重要的區(qū)別:它在寫作這些明明是幻想性的故事時,是一定要將它當成一個真實故事來寫的,由始至終,作者都會沉浸在一種十分強烈的真實感之中。

  記得當年討論童話與幻想文學的區(qū)別時,我曾下過一個樸素而簡單的定義:童話是將虛構的故事當成虛構的故事來寫,而幻想文學是將虛構的故事當成真實的故事來寫。童話寫作與小說寫作的差異性是顯而易見的,兩者盡管都同樣需要文學的功底,但兩者的功夫似乎又不太一樣。

  據(jù)我可能不太可靠的觀察,一個長期從事童話寫作的人,忽然一天也想寫寫小說,然后他就動手寫了,但寫出來的小說似乎總讓長期寫小說的人看著覺得不那么好,不那么地道。因為如此,這個人嘗試了幾下小說寫作之后就又回到了他拿手的童話寫作,那時他又顯示出如魚得水的自如、自得。

  湯素蘭卻屬于例外。她的小說一樣也寫得十分地道,長篇短幅,都無疑是中國兒童文學中一流的小說。她在童話寫作與小說寫作這樣兩種不同的寫作之間自然而然地游走,給我的感覺是,她的出入非常自由,并且操持起來同樣都很嫻熟優(yōu)雅、游刃有余。無論寫童話還是寫小說,在她這里,其難易不過就是換頻道而已,“咔噠”一下寫童話了,“咔噠”一下寫小說了。

  這部叫《阿蓮》的長篇小說,可能是她寫得最有分量,也是最小說的小說。小說敘事,在她這里沒有絲毫的生疏,進行起來就像她寫童話時的童話敘事一般流暢。寫生活,寫場景,寫風俗,寫得實實在在,鄉(xiāng)土氣息濃郁到我們猶如看到了“沖”,看到了“灣”,看到了“坳”,看到了“塅”,看到了走在山道上的各色人等。她一直在逼真地書寫著天地人間,將寫小說的寫實功夫不動聲色地亮給了我們。

  而因為她一直擅長童話寫作,深諳童話之神髓,被童話之境界濡染,在她涉足小說世界時,不知不覺將童話世界的種種美妙之處帶進了小說世界,如童話的單純,童話的詩性,童話的美感等。那個叫阿蓮的女孩,是千丘田村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女孩,卻也是童話中的形象。她的寫實功底與詩化、空靈的虛幻能力平分秋色。

  《阿蓮》走的是小說寫作的經(jīng)典道路。而經(jīng)典性小說,無一不是以寫人物見長的?!栋⑸彙分袔缀跛腥宋?,都得到了細心刻畫,而且一一站立了起來,甚至是那些過場人物,作者也讓他們一個個須眉畢現(xiàn),仿佛能聽到他們的鼻息之聲。阿公、阿婆、媽媽、鐵砣、伯媽、愛桃、秀姨、亮伢子,這些同樣的大山兒女,卻一個個性格不同,趣味各異,精神世界和人生境界也長短不一、高低有別,但他們一個個是都是人,都是人物。主人公阿蓮,將會成為中國兒童文學人物長廊中的一員。

  一個作家可能不宜總是忙著顛覆文學的傳統(tǒng)和基本的功能。比如說,“小說是用來刻畫人物的一種文學體裁”一說,雖然早已是“陳詞濫調”,但你就不太好加以否定,以此顯示你在文學上的變法,顯示你是文學的革新者、革命者。這樣的革新者、革命者其實是做不得的。

  以法國“新小說”為代表的革新者、革命者,那么起勁地反小說的傳統(tǒng),欲想構建新的小說帝國,我看這個夢想早就破裂了,它留給文學史的可能只是一種精神,而不是作品,那樣的作品大概是不會讓人有什么閱讀興趣的。而它最猛烈反對的就是“小說是用來刻畫人物的一種文學體裁”這一定義的。

  湯素蘭不是革新者、革命者,這不符合她的性格——若是那樣的叛逆,她大概也是寫不了童話的。在她看來,堅守文學的一些基本面也許是更聰明的選擇。她依然遵循了傳統(tǒng)小說的基本路數(shù):以刻畫人物為始終不渝的宗旨。我們能夠想見,她在動手寫作之前,那些人物就已經(jīng)活在了她的心中,直到已經(jīng)在她眼前或笑或淚流滿面了。她要做的不是顛覆,而是繼承——繼承傳統(tǒng)小說的基本做法:盡一切可能塑造、刻畫出幾個人物。我們不知道她對這些呼之欲出的人物究竟琢磨了多久,我們只知道她做到了,成功了。

  當年沈從文先生談人物刻畫,說出的他的寫作體悟:貼著人物寫。看湯素蘭的《阿蓮》,讓我想到了沈從文先生的這一刻畫人物的經(jīng)驗之談。

  寫故事似乎常常不是女性作者的強項。但她們自有男性作家的不敵之處,比如在語言方面顯示出的非同尋常的感覺,比如對一種情調的釀成,比如對人物心理、情緒細致入微的揣摩,而且這一切本領看上去是天生的,并非后天造就。她們寫作品,好像也不太在乎故事。但湯素蘭既在敘事中依然保持了一個女性作家的那些讓男性作家望塵莫及的品質,在編織故事方面也顯示出了高強的本領。

  《阿蓮》在一個略顯過于舒緩的開篇之后,故事真正開始了。這個故事是圍繞阿蓮展開的。它并無一個中心故事,而是以阿蓮為中心,依靠一個個故事,將小小阿蓮的前進腳步一步一步地呈現(xiàn)于我們。而這一個個故事,都是很講究、很絕妙的故事,它們總是出人意料,而忽然真相大白之時,又覺得它們那么符合邏輯,那么符合情理。

  鐵砣長得又白又胖,后來媽媽發(fā)現(xiàn)竟是她刻骨銘心的情敵明秀用她充足的奶水所哺育;阿婆用碎花布為阿蓮拼書包,阿蓮為了讓書包能夠早點拼就,撿了案板下兩塊半月形的稍大一些的布頭,想不到吉嫂子說媽媽昧起了這兩塊她另有用場的布頭,引發(fā)了一場涉及人格人品的沖突,結果是阿蓮遭到媽媽一頓狠揍;還有撲克牌、空罐子,這些故事都很棒。關鍵是這些故事所引發(fā)的沖突,使作品無論是在深度、力度還是在對人性的揭示方面,都產(chǎn)生了強大的推動力。

  這些故事精彩,而作者講這些故事也講得十分藝術。明秀哺乳一章,作者先是不驚不乍、看似平常地寫阿蓮總帶弟弟去明秀家,無論是當事人阿蓮、阿婆、明秀還是我們讀者,都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僧攱寢屩来耸聲r,故事突然間急劇升溫,并最終轟然爆炸。而這樣的轉折所產(chǎn)生的震撼,使我們產(chǎn)生了巨大的閱讀快意,并在媽媽歇斯底里的爆發(fā)中,我們深切地體會到了人性。

  中國小說大約從上世紀末,重新開始重視故事在小說中的意義,也許是一次正確的回歸。小說大概是很難離開故事而生存的。福斯特說故事是“小說這種非常復雜肌體中的最高要素”。盡管他從內心希望小說的“最高要素”不是故事而是其他,但他并沒有找到其他。我們還得老老實實地承認故事是小說的基本面。小說源于故事,這是一種血統(tǒng)般的關系,很難違逆。故事與小說,是生死之戀。

  湯素蘭以《阿蓮》告訴我們:我們?yōu)槭裁匆ベH低故事呢?為什么不說一個精彩的故事同樣可以創(chuàng)造很高的美學價值呢?

  我們可以將《阿蓮》看成是一部成功的成長小說。2017,中國的兒童文學擁有一部《阿蓮》,是很幸運的。

 

  2017年3月于北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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