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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眾”三十年前的打瓜夏天

來源:奉榮梅   時間 : 2017-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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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臺上一盆像豆苗一般的洗籽瓜苗,濃密,鮮嫩。這是我早幾天撒下的,只想看洗籽瓜發(fā)芽。之前老家有便車捎來了七八個洗籽瓜。我雖是離開故土三十余年,但很留戀都龐嶺腳下那塊盆地里生長的獨(dú)特瓜果和菜蔬,比如洗籽瓜、雪蘿卜、稚姜、檳榔芋、花瓜……親友們來省城時,常會捎帶些幾種土特產(chǎn),可以解饞,解鄉(xiāng)愁。洗籽瓜,也叫打籽瓜,比大西瓜小、比市面上盛行的“早春紅玉”略大,存放難,易損壞,味道也沒西瓜甜脆,誰也不會勞民傷財?shù)貫橹挡涣藥讉€錢的它們,傻乎乎地出汗出力長途搬運(yùn)。

  于是,每到夏天,我常常懷想三十年前充當(dāng)一個名副其實的“吃瓜群眾”的日子。

  夏天,在湘南道州古城,大街小巷都滾涌著一些墨綠的小瓜,似乎,滿城都是清香的洗籽瓜瓜肉味道,滿街都是“吃瓜群眾”。一擔(dān)籮筐,一架板車,圍著些老人和孩子,老人把那瓜中的果肉往孩子的嘴里塞,一邊說著,多吃點(diǎn),降火的,還打口干。孩子們鼓著塞滿了的腮幫,瓜水四溢,一邊玩弄著紅亮的紅瓜子……

  水井邊是“吃瓜群眾”夏天的集散地。放了暑假玩瘋了的奶崽(男孩)、女崽(女孩)們,口水都等得流了三尺長,一邊挑著木桶和錫鐵水桶,在水井邊打水仗、挑水,一邊朝南邊進(jìn)城的山路眺望。井口很淺,卻有三口井眼,飲水、洗菜、洗衣,分工明確。當(dāng)挑著洗籽瓜擔(dān)子的農(nóng)人到了洗菜的井邊時,奶崽女崽們就都撂下水桶,圍上來看熱鬧。天太熱,水井是瓜農(nóng)歇腳的好地方,把扁擔(dān)上扎著的濕毛巾在洗菜井的水里一浸,痛快地洗把臉,到第一口飲水井捧幾捧井水大口地喝著,發(fā)出咕咕的聲響。我很奇怪,那么兩大籮筐洗籽瓜他怎么不曉得打爛吃一個解渴呢?瓜農(nóng)喝夠了,就把一擔(dān)瓜,全倒在第二口洗菜井里,讓曬了一路太陽的瓜在井水里洗個冷水澡也降降溫。一瞬間,四方的井眼里,就像落滿了翡翠,“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些翡翠,在水里滾了幾個跟頭,濕漉漉的,“那綠,竟那么地濃,濃得好像要流出來一樣”,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的墨綠,讓奶崽和女崽們看得眼睛發(fā)直。

  調(diào)皮又膽子大些的奶崽,探身伸手把洗籽瓜往水里一壓一推,一井的墨綠就又跳起舞了,別的也就跟著撥弄著瓜球,就像他們手上玩的彈子球游戲,推來搡去。那些個膽大的奶崽,興頭更高,索性就哧溜地跳下了井,按下這個瓜,推著那個瓜,把瓜當(dāng)水球來把玩。農(nóng)人這會就急了,大聲叫了起來:會碰爛了我的瓜啊!我要賣錢的呢!在井邊洗衣汰菜的家長,會高聲責(zé)罵:短命鬼崽子,耍爛了別人的瓜,你賠啊!弄臟了井水,打爛你的屁股!瓜農(nóng)見了也不好多說,忙著把剛有些冰涼的瓜撈起往籮筐里裝。

  有大人一邊幫瓜農(nóng)撈,一邊問著價錢。幾塊錢一百斤啊?五分錢一個,六塊錢一百斤。有人買了幾個,用手指彈彈或彎成丁工敲敲,貼耳聽聽聲音的清濁,再看看瓜蒂是新鮮還是干枯,就可辨別是否成熟。然后,左手托瓜,右手握拳,對著瓜的中間一拳,瓜就裂成兩半。瓜心和靠著瓜皮的都是綿白的瓜瓤,肥厚多汁,伸手把那團(tuán)瓜心挖出,往自家孩子口里一塞。一種微甜、一種清香,沿喉嚨直搗五臟六腑,浸潤而過,直呼,沁甜的,好吃啊!眼羨得那些圍觀的奶崽女崽喉嚨里都要伸出手來了,口水垂到井里。而那現(xiàn)場吃瓜的奶崽,則吃得更得意和夸張,用手把瓜心現(xiàn)出的鮮艷紅瓜子,嘩啦啦往水桶里丟,張嘴仰頸把瓜肉間清亮的瓜汁一唆,發(fā)出“噓噓”的更響亮的聲響來。瓜子倒在了竹藍(lán)和簸箕里,顏色鮮紅,瓜汁未干,像噴鍍了一層潤滑的保護(hù)膜,在井水里一淘洗,又像千百顆扁平、倒卵型的紅玉,在白晃晃的太陽光和井水里,搖落成了碎紅……

  大人試了味道后,覺得不錯,談妥了價錢,就干脆把一擔(dān)都買下了,挑了井水,提了菜籃,在前面引路,瓜農(nóng)也樂意地挑了擔(dān)子,隨在身后,直接送到買家屋里。瓜倒在陰涼通風(fēng)的房間地上像座翡翠山包,放個十天半月都不會爛。每天,屋里的奶崽和女崽,常常惦記著這屋里一地的碧綠,下午不用大人喊,就格外積極地?fù)?dān)了水桶,打飛腳地往水井跑,回家時也比平時在井邊和路上耽擱的時間少得多,把水桶一放,倒在桐油清漆的大腳盆里,把幾個洗籽瓜泡在浸涼的井水里,做一會作業(yè),洗籽瓜就冰涼的了,吃起來的味道,不亞于現(xiàn)在冰箱冰鎮(zhèn)過的。

  孩子吃瓜時比大人講究,把瓜小心地切下一個頂蓋,用勺子舀著瓤吃,吃出一個瓜燈來——在完整的瓜皮上,用小鉛筆刀,鏤刻上幾個字、動物和星星月亮之類,再往里面放一截小蠟燭,或者去抓幾只螢火蟲來,天黑時分,用麻繩吊著,穿根細(xì)枝,幾個人在街上游走,像個小型的燈會。這瓜燈比初中學(xué)的課文《小橘燈》里那個小姑娘的小橘燈,要大而神氣,提著燈的主人,也沒那么重的心思,只是一臉的童趣和開心。

  一擔(dān)瓜打出的紅瓜子,也有好幾斤,把白色未成熟的癟籽挑選出來,用大的竹簸箕裝了,在屋頂或露臺上曬兩個日頭。瓜子干了,用塑料袋子或罐子密封存好、鎖了,就成了來人來客、過年時節(jié)待客的上品。

  七月的道州鄉(xiāng)村,是“吃瓜群眾”的天堂。田地里到處彌漫著洗籽瓜瓜肉的清香,孩子們的滿足和歡叫隨著一個個被小拳頭砸開的瓜肉在太陽下迸裂。在洗籽瓜還沒成熟的時節(jié),從四月下旬瓜秧落土,他們就常在瓜地里游走,哪兜瓜秧先掛果,哪兜瓜秧結(jié)得多,早就鎖定了那些個稍大的瓜。在按捺了快三個月的時候,實在受不了那些躲在綠葉下面睡覺的碧綠透亮的小圓球的引誘,孩子們就結(jié)伴去偷摘,急切切地拍開,那瓜籽還是白的,那瓜肉也是寡淡的。若被大人發(fā)現(xiàn),少不了會挨一頓揍,因為瓜生,只被吃掉瓜中心那塊肉,而那一把要用來賣錢的紅瓜子就沒有了。

  瓜成熟了,要及時采摘,熟過了,瓜子變黑,品次,再晚了,就爛了,沒用了。于是,一家老少就傾巢出動,沒日沒夜地在瓜地采摘,還要一個個地打爛,把瓜子洗出來。這時小孩在瓜地里就一邊打瓜,一邊放開肚皮吃,挑那些味道好的只吃團(tuán)瓜心,把瓜子往盆子里掃,瓜皮連著大半的瓜肉往籮筐里丟,吃得撐不住時,尿就往地下直接撒了。瓜瓤能解暑、消渴、利尿和醒酒,三伏天里,在田地里勞作的大人和小孩,就是吃了這天然防暑降溫的涼果,度過溽熱。

  七月的道州鄉(xiāng)村,每戶農(nóng)家還飄散著紅瓜子被太陽曬出的氣息,那氣息越重,那戶人家的笑臉就越燦爛。屋前屋后的曬谷坪里,竹蓬墊上濕漉漉的瓜子,在陽光下泛著鮮紅、亮眼的光暈。就連屋頂上也頂著一個個紅紅的竹簸萁,使得這些破舊的青瓦、茅草、水磚屋,也像披上了年節(jié)的氣氛。

  紅瓜子洗好曬干了,還要自家挑選一下,送到集鎮(zhèn)上或縣里食品公司。而農(nóng)人自家留存的,則是一些模樣不太周正的次品,用來待客。如果,這時候,鄉(xiāng)里人最歡迎城里來的“吃瓜群眾”,他們讓你天天敞開肚皮吃瓜,只要把瓜子洗出來就是,他們巴不得多來些“吃瓜群眾”——當(dāng)然,來得超過他們的心里承受力,要招待吃喝,也許洗的瓜子錢還不夠他們吃的飯菜錢,也不劃算了。

  這是湘南農(nóng)村夏天的“中國紅”、“中國綠”,這些大紅大綠,在當(dāng)時基本溫飽尚未解決的鄉(xiāng)村,所承載的絕不是審美意義的愉悅,是一家人實實在在的物質(zhì)希望。開學(xué)了,孩子的學(xué)費(fèi),下半年一家老小的油鹽醬醋,都要依靠這些“中國紅”、“中國綠”來換取。

 

  作者簡介:

  奉榮梅,中國作協(xié)會員,資深編輯,專欄作家,創(chuàng)作涉及散文隨筆、詩歌、評論等。近二十年來傾心湖湘文化遺址田野考察,撰寫“道州舊影”、“古代寓湘文人尋蹤”等系列歷史文化散文,在多家報刊開設(shè)讀書、歷史隨筆專欄。 出版散文隨筆集《浪漫的魚》《寒花淡影》《遷客騷人瀟湘情》(合著)《品讀長沙·風(fēng)流人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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