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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洞橋紀(jì)程

來源:甘 恬   時間 : 2017-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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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九月和煦的朝暉,夏末秋初的微風(fēng),輕輕地劃過了時光,帶我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

  從英倫歸來后的第一個星期日,父母帶我回鄉(xiāng)祭祖,畢竟是得到列祖列宗的庇佑,才使我能順利地學(xué)成歸國。父親在《廣州夜》詩中說:“湖南大山中走出來的/茅洞橋源遠(yuǎn)堂甘家/上溯祖宗十八代/終于有了一個女‘海龜’”。人必須飲水思源,才能得到福報。

  我們從衡陽市郊頭塘互通,經(jīng)S61高速轉(zhuǎn)G72高速,下到衡南縣硫市鎮(zhèn)。這是茅市鎮(zhèn)的東鄰,相距十七八公里,但沒有茅市鎮(zhèn)繁華。父親說這個地方的酢菜做得好吃,將車子停在路邊,和蔣南叔叔下去,將三四個攤主的菜都買了回來。賣菜人喜形于色,收了攤卻忘了找零,父親也假裝不知道。母親說:“其實我們吃不了這么多,回去送人吧。你爸爸這么做,主要是想讓這幾個老奶奶早點回家。”

  正待發(fā)動車子,一位衣著利索、樣子精明的大嬸,敲了敲窗戶,大著嗓門問道:“去茅市嗎?去茅市嗎?”儼然一副很熟悉的樣子。父親問:“您哪位?”她訕訕地笑了笑,仍答非所問地說:“去茅市是吧?”我心下莫名其妙,這年頭想搭便車,都這么理所當(dāng)然了?

  道路雖然平坦,但是彎彎曲曲,遠(yuǎn)不止山路十八彎。好在青山綠水,陽光明媚,又與母親并排后座話家常,暈眩感減去不少。一路上走走停停,因為形形色色的事物而駐足。父親甚至?xí)芯恳豢脴涞钠贩N,或一朵小花的屬性,用“花伴侶”軟件拍攝比對,然后高興地將結(jié)果告訴我們,與大家分享大自然的快樂。

  突然間,我們看到一位老奶奶,披著破舊頭巾,拄著一根竹棍,在道旁蹣跚前行。父親趕緊停車問她去哪里,說是前面的小新橋,還有十幾里路呢!父親請她上車,說是順帶一程。她頓時興奮地往后招手,喊道:“老頭子,快點過來,我們遇上好人了。”只見道路右邊的石頭上,端坐著一個老爺爺,穿著也頗襤褸,但行動比老奶奶敏捷些。上車一聊,老爺爺今年81歲,老奶奶72歲,都是一身的病痛,而且老奶奶還有精神病,膝下又無人,出門都很困難。老奶奶不住地道謝,老爺爺則沉穩(wěn)得多,面上神色有些不安,時不時地戳戳老奶奶讓她停嘴,生怕給我們增添麻煩。我們也不忍再打聽,默默無語地將他們送到小新橋診所門前,父親將他們扶下車,又塞了200元錢權(quán)表心意。

  硫市與茅市兩鎮(zhèn)交界處叫塘鋪,屬于茅市鎮(zhèn)坪山村,搭建了一個不銹鋼門樓,上書“茅市人民歡迎您”。

  二

  茅洞橋是我的老家,曾祖父是當(dāng)?shù)馗咐蟼髡b的英雄人物,曾經(jīng)參加游擊隊,殺過不少日本鬼子。聽我的幾個姑媽說,曾祖母即使到了暮年,也是非常有氣質(zhì)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他們原來住在老街上,房子早已不屬于我家,但還有人居住,臨街的吊腳樓木板稀疏,擔(dān)心哪天真的會坍塌下來。

  茅洞橋是一張老照片,也是一個老稱呼,現(xiàn)在的名稱是茅市鎮(zhèn),但父親還是喜歡叫茅洞橋,母親也跟著這么叫。一個人只要習(xí)慣了一樣?xùn)|西,讓他改變是很難的。我發(fā)現(xiàn)與父親來往的鄉(xiāng)親們,也都動輒就是“我們茅洞橋如何如何”。

  以前我老是聽說“南鄉(xiāng)茅洞橋”,搞不清什么意思,這次總算弄懂了。原來,過去的衡陽縣包括現(xiàn)在的衡南縣,有東南西北四個名鎮(zhèn),“東鄉(xiāng)泉溪寺,西鄉(xiāng)演陂橋,北鄉(xiāng)洪羅廟,南鄉(xiāng)茅洞橋”。它們各有特色,遠(yuǎn)近聞名,然而到了后來,四個鄉(xiāng)鎮(zhèn)卻以茅洞橋最為知名。這固然是因為它地處衡南與祁東兩縣交界處,每逢墟場,祁陽、祁東人,包括附近的硫市、柞市、近尾洲、譚子山鎮(zhèn)的農(nóng)戶客商,都會跑到茅洞橋趕集。還有就是文化資源、書香氛圍,出的人才比較多,從中央到地方都有茅洞橋的干部,而且個個都有名。父親從青?;氐郊亦l(xiāng)報社后,多次寫到茅洞橋拎豆腐和茅市燒餅,甚至宣稱“茅洞橋拎豆腐,天下第一豆腐”,“茅市燒餅最好吃”,弄得網(wǎng)上都跟著這么嚷嚷,讓祖國各地的人們聞香流口水,茅洞橋想不出名都難了。

  說是茅洞橋現(xiàn)在有十條大街,我倒是沒有數(shù)出來,只知道老祖宗的老街,還有就是新建的玉泉街。我們匆匆地在街上逛了逛,因為不是逢場日,所以生意比較冷清,但肉、魚、豆腐和青菜、酢菜還是有賣的。

  趕到上布沖舅爺爺家,茅市派出所周所長和他的作家夫人謝阿姨早就到了,青年作家陳大哥也到了,衡陽電視臺的伯伯叔叔們扛著攝像機(jī)、航拍器也前后腳到了。甘氏宗親功順伯伯是族首,另一個是縣圖書館館長,說是輩份比我低,但年齡比我父親還大七八歲,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了。

  舅爺爺家門口的大黃不見了,興許是跑到池塘邊眼巴巴地看鴨子去了。門前的橘子樹上碩果累累,正在等待收獲的季節(jié)。

  餐廳桌上滿滿的,都是舅奶奶做的豬血米豆腐,地道的茅洞橋特產(chǎn),氣味真香啊!口味真好啊!用父親的話來說:“別的地方都做不出這個味兒!”大家呼吸急促,眼睛泛光,各自捧起面前的碗,吃到光盤,再添一碗,大快朵頤,打嗝都來香啊!

  三

  我是第二次來甘氏宗祠,上一次是前年8月27日,中元節(jié)前一天,隨父親來此為先年去世的爺爺燒紙。那次也是我剛考取駕駛執(zhí)照,第一次開車來鄉(xiāng)下,沿G322國道走譚子山鎮(zhèn)過來的,一路上提心吊膽,稍微一個小轉(zhuǎn)彎就把我嚇得不得了,好在來回都還平安。想想當(dāng)時的各種險情,心里至今還是有些后怕。

  甘氏宗親們與我家關(guān)系友善,我去年出國求學(xué),他們集體到衡陽送行,說我是家族第一個女留學(xué)生。父親告訴我,之前有一個甘松靈,也在英國留學(xué),樸次茅斯大學(xué)商學(xué)院本科、倫敦卡斯商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畢業(yè)。他的曾祖父草塘甘家甘鳳章(譜名嘉儀),與我的曾祖父喬麥梍甘家甘玉林(繼昆公),一在貴州,一在衡州,被稱為我們家族民國時期的兩個名人。

  甘氏宗祠坐落在萬福村雙龍口,離茅市鎮(zhèn)上大約4公里左右。這兒山環(huán)水抱,樹木葳蕤,風(fēng)景著實不錯。聽說清朝時的老祠堂離這兒不遠(yuǎn),就在我們來的路對面,因為隔著樹木,我沒有看清楚地方,不過即使看清楚了,也只是一個殘缺的角。

  新祠堂是前年元旦建好的,只花了兩年多時間,兩百多萬元。破土動工時,爺爺奶奶都曾前來捧場,還捐了善款。父親說幸虧動作快,當(dāng)時工人每天工資才110元,如果放到現(xiàn)在,工資得300元一天,就得多花一倍的錢還不止。

  我們在對面的馬路上,發(fā)現(xiàn)許多人影在祠堂門口晃動,后來才知道這些宗親都是為了迎接我,真是慚愧啊!我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只不過在國外遛達(dá)了一圈,居然被家族的人們?nèi)绱丝粗?,實在是不好意思?/p>

  在神龕前呈上《巴音河》《湘南文學(xué)》兩本雜志,里面有我寫的兩篇散文,一是《爺爺在父親心中》,一是《父親的西部之西》。在功順伯伯的引導(dǎo)下,我虔誠地拜謁祖宗神靈,鞠躬如儀,祭奠如儀。接著,我和父母打開中門,宗親們?nèi)挤哦Y花鞭炮,以示慶祝,眼淚頓時溢出了我的眼眶。聽說古時候只有男人才可以開中門,我一方面慨嘆女性地位的上升,一方面深感與有榮焉。

  航拍器在上空嗡嗡作響,我站在中門首,在煙霧朦朧中看著好山好水,看著宗親們的笑臉,聽著喝彩和禮炮震天的聲音,終于有了回到故鄉(xiāng)的真切感。那種穿過千山萬水的疲憊和孤獨消失了,對于渺小的我來說,這是生命中難以忘記的時刻。我想往后的年歲,一定要盡力光耀門楣,告慰列祖列宗。

  四

  返回茅市鎮(zhèn)時卻迷了路,這在一向精于道路和方向的父親來說,實在不能接受。母親剛說一句“我先就發(fā)現(xiàn)好像有些不對勁”,馬上遭到父親的叱責(zé),他寧愿自責(zé)不已,也不愿別人當(dāng)事后諸葛亮。

  孰知迷路也有迷路的好處,我們買到了真正的黃荊花蜜。本來往鎮(zhèn)上應(yīng)該是朝北走,結(jié)果南行到了八石村,看到路邊有一個養(yǎng)蜂人住的雨棚。我們跳下車子,只見兩條小狗迎來,卻并不吠叫,樣子十分可愛。一個中年婦女從棚里鉆出來,看上去不像本地人,鵝蛋形的臉龐白中透著黑紅,身材像一株白楊樹,結(jié)實而且苗條。開腔說話,浙江口音,說是與老公來這兒放蜂多年,現(xiàn)在正是黃荊花蜂蜜出產(chǎn)的時候。父親與母親低語幾句,決定給隨我們從衡陽來的客人每位贈送一瓶,每瓶兩斤,一斤25元。父親笑謔道:“我們迷路走到這里,看來是前世欠了這個浙江婆的,非得到她這兒來兌付。”

  無巧不成書。剛一回到鎮(zhèn)上飯店,父親微信中有人推介某家公司的純生態(tài)蜜,是我們買的價格兩三倍。茅洞橋深山中的蜂蜜好,人也厚道,這可不是騙人的,相信老天不會辜負(fù)他們。

  功順伯伯安排了兩桌酒席,宗親一桌,我們一桌。茅洞橋的飯菜香,我的老外婆,我的奶奶,我的父親,都有一手好廚藝。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在樓下聞到菜香,我就知道今天是父親掌廚,饞蟲直往上涌?,F(xiàn)在只見桌上十個碗,一碗青椒燜鮮魚,一碗拎豆腐,一碗海蛋,這是茅洞橋的招牌菜。盡管肚中的米豆腐尚未完全消化,但食欲一個個都很好。王少玲伯伯一邊饕餮,一邊說:“這是我的鄉(xiāng)愁,我愿生生世世都做茅洞橋人。”

  這天正好是教師節(jié),宗親中的宗信爺爺是父親的小學(xué)老師,父親又請來住在鎮(zhèn)上的初中班主任全先芳老師,共進(jìn)午餐,并給他倆一人一個紅包。席間,全奶奶說出去一趟,回來時提了一大袋茅市燒餅,說是送給我們的,這是茅洞橋人一貫的禮信。宗親們已給我們每人買了20個燒餅,我們哪里吃得完?怎么推辭都沒用,只好帶回衡陽送給他人。在這個物價飛漲的年代,茅市燒餅還是五毛錢一個,我不免感慨歲月老去,人心卻依舊豐厚。

  此行最后的收獲,父親終于找到了段姓將軍家族老宅院,就在來時進(jìn)入茅市鎮(zhèn)的門樓不遠(yuǎn)處,門楣有紅漆涂抹,中間鑲嵌著“日新月異”四個鎦金大字。門前的坪里曬了一地的谷物,老人們從院子里往外張望著。不一會兒,《政平段氏四修族譜》一本本被翻出來,父親與他們熱烈地討論起來。這戶人家清末湘軍時期出了兩個將軍,民國時期又出了一個中將四個少將,還有一批尉官校官,真的是讓人佩服不已。午后的陽光令我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覺地趴在一旁桌子上睡著了。醒來后,只見太陽依舊高照,心里卻涌過一陣陣清風(fēng)。

 

  作者簡介:

  甘恬,女,湖南衡陽市人。15歲加入衡陽市作家協(xié)會,18歲加入中國散文學(xué)會、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21歲應(yīng)邀參加中國作協(xié)耒陽采風(fēng)團(tuán),先后出席第二屆湖南省湖湘文化研究會、第八屆湖南省作協(xié)代表大會。2016年獲澳門科技大學(xué)酒店與旅游管理學(xué)院國際旅游管理學(xué)士學(xué)位,2017年獲英國杜倫大學(xué)商學(xué)院碩士學(xué)位。曾在內(nèi)地及港澳報刊發(fā)表數(shù)十篇散文隨筆作品,并有多篇獲正規(guī)獎項,其中《澳門的別樣風(fēng)情》《爺爺在父親心中》《大雁翱翔尕斯湖》《父親的西部之西》《尋訪狀元故居》等篇,分別入選《百年中國經(jīng)典美文》《青海美文雙年選》《天邊的尕斯庫勒湖》《我們的柴達(dá)木就像畫一般》《名家筆下的柴達(dá)木》《唯有南岳獨如飛》等散文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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