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格格，再見!”我和老公往房門口走，與三歲多的孫女告別。要在以前，她會追著，張開雙臂，嘴里喊著“抱抱……”，然后我蹲下來，親親她的小臉：“奶奶明天再來看你。”可現(xiàn)在，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電視，電視正在播放熱門動畫片《熊出沒》：李老板授命光頭強砍一棵百年槐花樹，光頭強正琢磨怎么才能避免熊大與熊二的干擾…..

　　她顧不上瞧我們一眼，揚起右手換了晃，表示響應(yīng)，也表露著“你別打擾我”的意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屏幕,一種失落從我心里蔓延:我失寵啦!

　　一

　　好像就在昨天，她抱著我的脖子，將溫熱的小嘴巴貼著我的耳朵，輕輕地說：“奶奶，我愛你!”那一刻，我的心都融化。

　　盡管我知道，她對爸爸媽媽的感情永遠排在我的前面，但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讓我牽掛。我能夠在她小小的心里有一席之地，已經(jīng)非常滿足。

　　我清晰的記得她出生后的每一個細節(jié)，就如同記得兒子出生后的點點滴滴。

　　她的第一次睜眼看世界，她的牙牙學語，第一次自己喝水，第一次爬，第一步學著走路，第一次自己拿勺子，第一次學會坐小馬桶大小便……

　　我抓住一切機會，用手機、相機、錄像機記錄下孫女的喜怒哀樂，生怕不小心就忽略了她的成長。

　　孫女學走路時沒有用學步帶。我忍著腰椎三級工傷的舊疾，把腰彎到最適合她的高度，攙扶著她走?？此惶毂纫惶觳椒シ€(wěn)定，心里的高興彌補了身體的諸多不適。

　　孫女喜歡坐在餐廳通往睡房的樓梯第一級，用餐椅作餐桌，邊吃飯邊含糊不清的說：“謝謝奶奶的美味佳肴!”然后我就在她的表揚聲中，每天挖空心思在廚房葷素搭配，琢磨著怎么把飯菜做得吸引她的胃口。

　　一次她模擬投籃，用玩具打中我安心臟起搏器的地方，我痛得難受，眼淚水都流出來。她卻輕輕摟著我的頭，扯了餐巾紙給我揩眼淚，邊揩邊模仿著我的口氣說：“沒有關(guān)系，有奶奶在!”我唯有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任感動蔓延。

　　我陶醉在她的依賴與喜歡中。

　　她習慣午餐后將頭依偎在我的肩膀，在我輕輕吟唱的詩歌中入眠。然后我再小心翼翼的把酣睡的她放入她的小床，躡手躡腳的離開。

　　她對唐詩宋詞記憶力特好。一次我在餐廳隨口吟李白《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聲音未落，她就口齒清楚的接上“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我心里一喜，接著念“空山新雨后，”誰知，她緊跟著“天氣晚來秋”，然后一字不落的將王維名詩《山居秋暝》背誦完。于是，《靜夜思》、《春曉》、《山行》等二十多首詩詞她都陸續(xù)背誦出來。令我驚訝的是，連蘇軾《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長詞與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她也能基本背誦。她的誦讀吸引了在廚房忙碌的阿姨，與我一起叫好與鼓掌，等我看到廚房冒煙，已經(jīng)晚了，一鍋蟲草燉鴨全部燒焦。

　　孫女喜歡聽我講故事。講故事時她聚精會神的盯著我，好像故事中的主人翁就住在我的腦袋里。后來，她不滿足于看圖書版畫，也不滿足于我“照本宣科”，就自己“欽定”主題，要我編故事。于是，我學著結(jié)合幼兒成長中必然的常識與經(jīng)歷，絞盡腦汁的圍繞她出的主題編講“小白兔打針”、“小熊刷牙”、“小鴿子不挑食”、“小猴上廁所”等等童話故事。十二生肖編講完了，就蟲鳥花魚都納入編講范圍，有時講得喉干舌燥她仍然不滿足，不停追問“還有嘞?”

　　在她小小的心目中，我是不可替代的。遇到爺爺要她喊我的鄰居“奶奶”時，素來嘴甜的她會緊閉嘴唇搖頭拒絕。一次她問爺爺：“我喊別人奶奶，我的奶奶怎么辦?”

　　唱歌是她最喜愛的。我唱歌時她會全神貫注的聽，甚至不準她爺爺跟著唱。理由是“爺爺唱得不好”。在她爺爺“深受打擊”的同時，我收獲著滿滿的自豪。

　　她會把在外散步、游樂的“收獲”帶回家：一根樹枝、幾片樹葉，一塊小小的鵝卵石，或者一只蟬蛻當做禮物送給我。別人是不能拿的：“這是送奶奶的!”她鄭重其事地宣布著我的所有權(quán)，守衛(wèi)著這些“禮物”。我享受著這份榮寵，滿滿的甜蜜后只能將這些“禮物”偷偷的丟到垃圾桶。

　　二

　　孫女兩歲零八個月時進了幼兒園。幼兒園就在兒子住宅小區(qū)旁邊。于是，兒子搬回了自己的家。

　　家里一下子少了幾個人，顯得格外冷清。開始幾天我忍著沒去看孫女，到第五天，實在忍不住對她的想念，就早早與老公等在幼兒園門口。

　　望眼欲穿中，看到她背著幼兒園發(fā)的小書包，與小朋友手牽手排著路隊跟著老師拐過大樓。她一眼瞅見我，不管不顧的離開隊伍向我奔來，邊跑邊喊：“奶奶……”等跑到我站的欄桿前，她雙眼已蓄滿淚水，兩只小手伸出欄桿緊緊拽住我的衣服，似乎一松手我就會跑掉。我忍著心里的酸楚，示意她從大門出來，她靈敏的跑出大門，一下?lián)涞轿覒牙?。我問她?ldquo;想奶奶嗎?”她點點頭，淚珠滾滾而下。

　　媳婦告訴我，她進幼兒園的第二天早上，哭著求她：“我要到奶奶家去，我不吵事。”聽了這話，我真想不送她去幼兒園了?？扇松穆肺也豢赡艽嫠甙?。

　　事情變換真快。

　　一個多月以后，她對我已沒以前的依賴。不再用眼睛追蹤我的身影，不再有難舍難分的纏綿。她很坦然的拿書包，禮貌的與老師告別。然后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我，爬上滑梯，“哧溜”一下滑下來，反反復復玩過盡興。若催她回家，她就生氣：“你是壞奶奶，我再也不理你了。”回家后，她“命令”我們當學生，老師態(tài)十足的翻開書，將圖畫對著我或者她爺爺：“小朋友，看看這上面有什么?”等我們回答后，她會“小大人”似的說：“回答正確!獎勵你一下。”然后撕開一個貼紙貼在我們身上。等一本書問答完，我們的臉上、手臂、衣服上滿是她“獎勵”的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貼紙。有時忘記拿掉，就滿臉滿身貼著貼紙回家，搞得路人側(cè)目。

　　一次我與她媽媽說話，她很生氣的拖著我到客廳，用我不熟悉的神態(tài)厲聲訓斥：“為什么亂跑?給我對墻壁站著，想清楚再上課。”

　　我惶惶然，但又無力去除她弱小心靈的烙印。

　　三

　　想起兒子小時候，只要看見我，就“步步緊跟”，連晚上睡覺也要摟著我的脖子睡?？呻S著兒子漸漸長大，一種失落也在心里越積越厚……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為了“挽救”孫女對我的感情，我主動提出跟她講故事，唱她最喜歡的歌，念她熟悉的詩。可除開講故事對她還有一點吸引力，別的鮮有之前那樣的響應(yīng)。甚至我哼她熟悉的兒歌，她也會阻止：“不要唱”。

　　最近兒媳出差，我從幼兒園接她回我們家，她居然哭得涕淚滂沱：“我要回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我意識到，短短的幾個月時間，我，連同她一起相依相偎住了兩年多的房子，都被排斥在她的“家”的概念之外了。

　　想起龍應(yīng)臺的《目送》：所謂父母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已經(jīng)目送兒子的背影漸行漸遠，那么，孫女也是一樣。人生永遠是一段旅程的結(jié)束，意味著一段新的旅程的開始。

　　世界，永遠是對未來開放的。愛，也永遠是向下傳遞的。

　　我收起失寵的傷感，給83歲的老母打電話：媽媽，我明天陪你出去走走……

 

　　作者簡介：

　　姚進軍，筆名瀟湘女，秋葉紅楓等。中國辭賦家協(xié)會、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詩詞學會，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長沙市作家協(xié)會、長沙市詩詞學會會員。湖南詩詞協(xié)會新潮詩會副會長，《中國辭賦網(wǎng)站》特邀評論員。長沙作家協(xié)會監(jiān)事?！逗嬖姼琛分骶?。

　　近年有三十多萬字的作品散見于各報刊雜志。部分詩歌及散文作品入選《當代實力詩人一百家》、《當代經(jīng)典短詩》、《2014.散文百家精選》、《當代詩人作品精選》等多種書籍。

　　出版有詩詞集《瀟湘紅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