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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秧

來源:袁道一   時間 : 2018-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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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春寒的余威還沒消散殆盡,父親掐著時令趕著水牛,來到水路暢通的月亮丘。月亮丘已經(jīng)冬翻過,現(xiàn)在被父親蓄滿了水,水光盈動。有些泥塊固執(zhí)地浮出水面,像大海里遠遠望去的一個個小礁島。秧田的泥塊必須細碎而黏稠,父親先用鐵犁再翻耕一遍,然后細耙一遍,把月亮丘整得一掌平。

 

  在我年少的眼眸里,父親是一個神奇的魔術(shù)師,很快他就把月亮丘劃成了一長塊一小塊的,塊與塊之間,是一尺寬預(yù)留的通道。通道里的泥巴都被父親掏出來,均勻地撒在秧床上。秧床好像一道道大眉貼在月亮丘里,風(fēng)起時眨動的是春水流動的眼波。

 

  父親用木耙將秧床耙得平整如砥,鋪上薄薄的農(nóng)家灰。農(nóng)家灰既可以讓稻種更好扎根,也可以為稻種輸送肥力使之長得快。陽光晴好,父親躬身在平整的秧床上撒谷種,撒得很慢,但特別均勻?;蛱苫蛄⒌墓确N都破了芽,那些細嫩的小芽好像努起的小嘴巴,吻著陽光。此刻,它們鵝黃的稚嫩模樣,尚且經(jīng)不起嚴寒和風(fēng)雨的侵襲。父親忙著給剛從溫室里出來的孩子穿衣——將青苔撒在秧苗上。

 

  父親,這個恪守傳統(tǒng)的農(nóng)人,即使塑料薄膜已經(jīng)廣泛使用,還堅持去山上耙青苔。他總是說,給秧苗保暖,還是青苔最過得硬。這話倒是不假,有一年,村里用薄膜的人家秧苗凍壞了,唯獨父親的毫發(fā)無損??赡切┘毤毿⌒〉那嗵ΓM時去山上耙,穿林子鉆荊棘叢,爬石越坎,挑回家晾干,好不容易才能積少成多有一擔(dān)。而我家每年需要五六擔(dān),父母親要翻山越嶺多少次才能給秧苗制出這身溫暖的衣裳。秧苗懂得,站立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見風(fēng)就長,爭分奪秒,不出多久,它們就會茁壯成一片最為耀眼的綠色,它們是父母親和整個村莊春天里最大的希望。

 

  從山上下來的不僅有風(fēng),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麻雀子,它們覬覦著一粒粒似乎還飽滿的稻谷。時不時地側(cè)身沖向秧田,叼起一粒粒谷子。父親吆喝著趕過去,才轉(zhuǎn)過身,它們又從另一端偷襲,防不勝防。母親從家里帶來一些稻谷,撒在田埂上和空田里。麻雀們歡天喜地,轉(zhuǎn)移陣地。

 

  父親趕緊豎起兩個稻草人在月亮丘的兩端,稻草人穿著我的廢棄的破爛衣裳,手里握一根長長的竹枝,枝頭上系著一條白色的塑料薄膜,在風(fēng)里噗噗作響。稻草人不分晝夜替我們守護著秧苗。

 

  稻草人白天還可以去守護,夜晚就難了。餓了一冬的田鼠不管不顧,趁著夜色出來覓食,啃噬還沒有飽滿的稻谷,甚至連長出的小秧苗也一頓咬噬,雖吃得不多,但是會把秧田搞得一片狼藉。父親白天把田水放掉,秧床曬泥,以利于秧苗生長。夜晚將月亮丘蓄滿水,防止田鼠竄入秧床。起先幾夜,田鼠們不敢亂動,等發(fā)現(xiàn)有詐,稻草人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搞破壞。

 

  父親總是有好的法子,夜半時分,抓一把過年剩下的大散爆竹,點燃,猛地扔在田埂上,一聲接一聲地炸響。田鼠們嚇得魂飛魄散,四下逃命,一時之間再不敢來胡作非為。爭取到數(shù)天的時日,秧苗已經(jīng)長高了,谷子的營養(yǎng)也吮吸干凈了,田鼠們再來,只能望苗興嘆,灰溜溜地去別處覓食。

 

  從山谷走出的清涼的風(fēng),在父親身邊游來蕩去,溫煦的陽光,撫摸著他那張刻滿風(fēng)雨印痕的老臉。父親累了,總是習(xí)慣性地抬頭望天,似乎那里面有什么能驅(qū)散疲憊的神物。然后,低頭看秧床上一天一個樣子的谷秧。有時候,他會點燃一只大喇叭,吧唧吧唧地吞云吐霧。有時候,他樹樁般久久地蹲在田埂上,似在側(cè)耳傾聽,又似在出神凝望,臉上一片安然。

 

  五一前夕,秧苗也滿月了,父親盤算著開秧門,著手準備一些祭祀的燒紙和魚肉??吹礁赣H從集市上買來的草魚,我比家里的小黃貓還興奮,吞了吞饞口水。要開秧門蒔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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