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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紅葉:對自己的文字更懷敬意——《風從洞庭來》

來源:   時間 : 2018-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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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11月,湖南省兒童文學學會成立了?!?016湖南兒童文學年度作品選》是學會主編的第一部作品選,擺在這里的是第二部。

  第一部收入作品31篇,第二部收入作品40篇,這倒不是說選集越厚越好,卻分明感到,更多的作者開始關注這個年選,也意味著我們的隊伍在不斷擴大。借由這本書,湖南兒童文學人尋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互認識、相互切磋的平臺,亦以群像模式與中國兒童文學乃至世界兒童文學對話。

  2017年是湖南兒童文學的豐收年。李少白、周靜榮獲第十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湯素蘭出版《阿蓮》(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及《時光收藏人》(天天出版社),《阿蓮》被中華讀書報評為2017年十佳童書。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紅辣椒書系”第二輯,此外,還有謝樂軍的《魔術老虎智慧童話系列》(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宋慶蓮的《風來跳支舞》(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牧鈴的兒童科幻小說(《黑娃》、《禹王碑謎》、《美夢機》,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牧鈴的“動物江湖”系列小說(《魚虎傳奇》、《百鳥結衣》、《江豚少年》、《古渡義犬》,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等等。

  收在這個集子里的,有小說、童話、寓言、散文、詩歌以及兒童劇。并增附年度大事紀。從體裁上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收在這里的兩個兒童劇本。當前中小學越來越重視兒童戲劇活動,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本子,在這方面,皮朝暉堅持為孩子們寫劇本,實屬可貴。另外,今年的散文和詩歌比去年的更豐富,小說和童話亦有可圈可點之作。

  一

  湖南兒童文學有一批相對穩(wěn)定的小說創(chuàng)作隊伍。牧鈴、鄧湘子、龍章輝、陶永喜、陶永燦等作家也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創(chuàng)造力。

  龍章輝的《來的都是客》寫的是從前窮苦時候的生活。家里總也留著兩個雞蛋在米桶里,以備不時之需,萬一有客到家,也就有菜招待。未料這兩個雞蛋被“我”和妹妹發(fā)現(xiàn)了。兩個淘氣鬼生出拉客的點子來,,客人到了,爹娘自然就炒蛋吃,“我”和妹妹自然也能跟著吃了??腿私佣B三到來。做父親的終于發(fā)現(xiàn)了孩子們那點“餿主意”,不由感慨:這日子過得也太苦了些,可憐孩子們了!今年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讓孩子們過個好年。于是,有魚有肉,好一個熱鬧年!卻來了兩個叫花子:“財神,財神財神菩薩到你家,你家富貴向陽花。”一聽這話,“我爹”頓時眉開眼笑,“大過年的,來的都是客,來來來,快進屋,快進屋……”這篇篇幅雖短,涉及人物不少,卻個個是立得起來的人物。不論父親母親,以及表姑爺、羅把式,乃至兩個叫花子,當然也包括兩小兒,皆以漫畫筆法簡筆勾勒,卻個個生動。從內(nèi)容上說,既寫出生活之苦,卻同時突出窮苦人家的樂觀厚道,及鄉(xiāng)親鄰里之間淳樸的情誼,夫妻、父子之間亦在窘迫中有歡樂,有尊嚴,并閃動著很樸實的溫情,再加上兩孩子頑劣中幾份童真,使得這部作品具有一種溫暖踏實的色調(diào)。這種色調(diào)是文學性的,亦是具有兒童文學精神的。

  周靜的《慢慢》寫得頗富詩意,是很本色的周靜筆調(diào)。有耐咀嚼的哲思和耐咀嚼的細節(jié),讓人想起朱光潛《談美》中的《“慢慢走,欣賞啊!”——人生的藝術化》篇。朱光潛在該篇中說:“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對于許多事物能否欣賞,欣賞也就是‘無所為而為的玩索’。在欣賞時人和神仙一樣自由,一樣有福。”繼而又借阿爾卑斯山路上的標語反復勸勉、慨嘆:“慢慢走,欣賞啊!”周靜的《慢慢》將文學與生活的哲思轉化成具體感人的故事,這是一個作家不可小覷的本領。作家在作品中所塑造的媽媽形象和校長形象竟又讓人聯(lián)想到《窗邊的小豆豆》里的媽媽和校長。事實上這個作品傳達先進的教育理念的方式與《窗邊的小豆豆》也多有相似之處。這個故事節(jié)奏輕快,哲思傳達渾融自然,帶有很強的浪漫主義色彩和童話意味。若以童話筆法構思,或許有另樣效果。

  陶永燦的《燃燒的草垛》、毛云爾的《趙子龍的貓》、陶永喜的《木葉聲聲》、劉艷的《追夢少年》、張繼忠的《鄉(xiāng)里孩子城里娃》、劉山霞的《凌霄花又開》竟不約而同涉及一個兒童群落,他們不是作家的自傳性形象,不是“從前的孩子”,而是眼前當下的孩子,游走于城市和鄉(xiāng)里之間的孩子。當傳統(tǒng)有機形態(tài)的鄉(xiāng)村被逐漸瓦解之后,孩子們或者不再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或自愿或被迫踏入大城市,或者無奈地留守在故鄉(xiāng),或者在撤點并校后不得不在鄰村讀書……這些作品傳達了作家對于這群孩子的生存狀況的關注。作家們在創(chuàng)作這些故事的時候,充滿了感情色彩,并有意無意突出了鄉(xiāng)土之于兒童成長的意義。

  如果我們把張繼忠的《鄉(xiāng)里孩子城里娃》、牧鈴的《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劉山霞的《凌霄花又開》放在一起來看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了腳踩土地的力量。鄉(xiāng)里孩子的生存能力和行動力恰如那只放養(yǎng)的公雞,它從自然中來,故獲得大自然所賜予的虎虎生氣?!读柘龌ㄓ珠_》固然涉及校園欺凌,然作者真正要表達的是山地孩子那植物般向上生長的潛能,阿霞那股子源自土地的堅韌和寬厚實在值得當今孩子們好好讀一讀。

  《木葉聲聲》中的乃果既孤僻又靈性,他與逃離鄉(xiāng)村向往城市的母親生分,而與年老的奶奶親昵。他是地道的山里娃,對于草木有天然的感應能力,葉子到了他的唇間就吹出山上小鳥的叫聲,就吹出水塘鴨子的叫聲……他與奶奶不僅血脈相連,更經(jīng)由奶奶而與這塊生養(yǎng)他的土地在精神上息息相通。一首歌謠奶奶唱一句,乃果唱一句。這真是天地間最自然的天倫之樂與文化傳承。然而,奶奶即將老去,乃果又到了讀書的年齡,他是隨著令他備感陌生的生母去城市呢,還是隨奶奶留在鄉(xiāng)下?于乃果,這是多么殘酷的選擇。乃果的困境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乃果與奶奶的問答仿佛是一種絕唱,讀之,讓人淚落。這也是這個精彩的短篇小說里最讓人難以忘懷的部分:

  “婆,黃狗為什么不洗臉?”乃果問。

  “帕子被風吹走了。”奶奶答。

  “婆,貓咪也不洗臉呢。”

  “它有九條命。”

  “咯咯。”乃果笑了。

  “呵呵。”奶奶笑了。

  有只麻拐剛剛在草叢里“呱呱”叫了一聲。乃果轉過頭來,許久,麻拐第二聲沒跟來。

  “麻拐為什么不叫了呢?”乃果問。

  “它婆喊它吃飯了。”奶奶說。

  婆孫倆周圍的草茂盛青嫩。

  “草為什么長不高呢?”乃果將手指往屋檐口指點了一下,意思是草沒長屋檐口那么高。

  “小牛要吃它的奶。”奶奶說。

  “樹又長了那么高呢?”乃果晃晃腦袋問。

  寨口那棵老楓樹樹枝茂密,直沖天庭。白白的云朵成了它的帽子,

  “鳥雀要做窩。”奶奶說。

  “嘻嘻嘻”、“呵呵呵”……婆孫倆都笑了。

  此言此語是天籟,此情此景勝天堂。陶永喜用筆如此簡省,而情感隱藏得這樣深,而又這樣真。這就是最后的鄉(xiāng)村!是鄉(xiāng)村最后的愛!《木葉聲聲》真是陶永喜的重要收獲,也是湖南兒童文學的重要收獲。作家對于正在分崩離析或者已經(jīng)分崩離析的鄉(xiāng)村所懷有的全部感情都包含在這篇小說里了。乃果便是精神上的陶永喜,乃果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在精神原鄉(xiāng)上所經(jīng)歷的掙扎的寫照。

  二

  童話創(chuàng)作的領頭羊是湯素蘭。

  湯素蘭2017年的重要收獲是小說《阿蓮》,然童話是她的老本行,目前她以《南村傳奇》作為新一年的起始,我們不禁為她永不枯竭的創(chuàng)造力而驚嘆。她保持如許狀態(tài)有很多原因,其中也與她不斷嘗試新的視角、新的主題,并不斷使用新的材料有關。《月光天鵝湖》有著顯見的生態(tài)主題。

  何衛(wèi)紅的《小熊想被打屁股》是一篇具備經(jīng)典品質(zhì)的上乘之作。小熊阿吉的爸爸媽媽去世了,可憐的阿吉被鄰居大熊叔叔一家所收留,并慢慢融入這個家庭。一個小小的童話將許多難以言說的情感狀態(tài)表達得淋漓盡致。因為感激,作為被收留者的小阿吉很謹慎,很乖巧;因為愛,作為收留者的爸爸明確地表揚阿吉非常乖;因為愛,熊媽媽溫柔體貼到能使人融化:“明天你們把阿吉也帶上吧”。以及熊爸爸故作姿態(tài)的威嚴,聽到阿吉叫聲“爸爸”時的欣悅,阿吉挨打后媽媽和哥哥們對他的疼愛,以及孩子們的種種憨態(tài),等等,都寫得入情入理。作家將一個寄居孩子的心理和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表現(xiàn)得如此微妙而自然,寫出了生活的真實相,而又感人至深。這部作品讓我們看到,真正好的作品源自生活本身,源自情感本身,而非外在的技巧。

  龍向梅在她的長篇童話《尋找藍色風》里顯示出了一個優(yōu)秀的童話作家的才華,收在這里的《如果貓給你一顆糖》亦沒有令人失望。宋慶蓮的《寶丫的米》,意境優(yōu)美,場景描寫尤富感染力。《香水之戀》已不屬于童話范疇,應納入Fantasy范疇來討論。方先義是講故事的高手,這篇亦如是。

  謝樂軍重新推出他的品牌藝術形象魔術老虎系列,并深受好評,收在這個集子里的《獅王踢足球》即是魔術老虎系列中的一篇。他的童話故事節(jié)奏明快,幽默熱鬧,骨子里承繼的卻是“寓教于樂”的傳統(tǒng),而這恰是他的創(chuàng)作的分量所在。

  梁小平作為《幼兒畫報》的資深編輯,《大牛的故事》無論是語言表達、篇幅長短、童話氛圍的營造以及主題意旨的設計,都是十分講究的,這是一組很不錯的幼兒故事。

  今年的詩歌也是耐看的。

  少白老師的歌謠語流順暢,節(jié)奏鮮明,萬事萬物回歸其自然之態(tài),作家的寄托與事物自身的涵義自動呈現(xiàn)。他的句子清淺簡易如平常語,抑揚頓挫如小兒的吟唱,語詞在筆下自然延展,繼而生成場景,生成情節(jié),生成故事,生成哲理。組詩《從前與現(xiàn)在》涵義深長。這里有作家對現(xiàn)代文明的深沉憂思(《不久以后》)。他在為未來尋找方向,他把目光投向了過去(《從前現(xiàn)在》),投向了童年(《幸虧你還小》),他強調(diào)如大雁般“不改初心”。四篇看似互不相干,實則是作家在時間維度上對于人類未來命運的整體思考,是他作為一個長者、一位老詩人與他的讀者的真誠對話,傳達出詩人深切的現(xiàn)實關懷以及對孩子們的深沉的寄望。

  劉小莉的詩善用聯(lián)覺,聯(lián)覺一旦打通,句子即順流而下,充滿孩童式的想象力。袁妲是天生的兒童詩人,她在靜物中看到聲響,看到故事,看到趣味。她總在興味盎然地看,并且興味盎然地自言自語,同時對韻腳十分敏感。收在這里的每一篇都清淺有趣。吳振塵的《葉龍好龍》則頗有當年柯巖兒童詩的感覺。作者寫得很用心,韻腳打磨毫不馬虎,構思也好。其余如陳靜的兩首及魏斌的《磨刀石》也都是好詩。

  寓言創(chuàng)作也是湖南兒童文學的傳統(tǒng)。這個集子收入了吳禮鑫的三篇。

  三

  這就要說到散文組了。

  散文組與小說組其實是二而一的系列。其中有些篇目很難說是小說還是散文。他們的共同特征是一律回歸鄉(xiāng)土,回歸童年。兩組文章擺在一起,我們就清楚地看到,“湖南”于“湖南兒童文學作家”的的確確不只是一個地理概念,而是一個文化概念。我們的鄉(xiāng)土情結是這樣深,我們心底里最深沉的愛均與土地相關聯(lián),與故鄉(xiāng)相關聯(lián)。鄧湘子在《大道如虹過五溪》中對這個命題及其價值做了深度詮釋:

  有人也許會說,城市化進程使得人類日益遠離大自然,在此趨勢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土地元素和土地意識仍然是重要的嗎?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近年來,我在閱讀中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世界上所有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里,總是有著一個極其重要的元素,那就是滲透了土地意識的生命質(zhì)感和審美感覺。而那些被剝離了土地元素的作品,表面看來那么時尚輕逸,但往往是虛浮的,飄忽的、做作的,往往是缺乏生命體驗的。

  我喜歡的那些作品里,往往有著可感可觸的土地意識與生命質(zhì)感。

  鄧湘子的這段話既是他個人創(chuàng)作的總結,也是幾代湖南兒童文學人的審美追求。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湖南”即意味著鄉(xiāng)土。湖南作家有著極為深刻的“土地意識”。這種“土地意識”直接表現(xiàn)為對鄉(xiāng)土與童年的眷念。

  游軍在散文《風自洞庭來》中,寫作家由一夜狂風而懷想起幼時在洞庭湖畔所遭遇的種種大風大雨以及彼時生活的艱辛。游軍敘事簡潔而自帶力量,自含溫情。其中對父親的描述令人動容。父親因常年駐守洲站,“我的童年以至少年,父親的角色是幾近缺失的”,“而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他的孩子。他不像別人家的父親,時刻都可以給予孩子一個寬厚的肩膀、一個慈愛的目光。他長得也不像我們家的人。清瘦的個子有些駝背,醬色的面孔上胡子拉渣、毛孔粗大,還泛著一層薄薄的油光,整個腦袋就像一顆產(chǎn)自新疆的黑加侖葡萄干”。年幼的“我”對父親有著顯而易見的拒斥心理。而后“我”在母親的抽屜里找到父親年輕時的照片,原來年輕時的父親白凈斯文,面如明月,帥氣俊朗,是洞庭湖的風霜讓父親變了容顏。后來“我”與父親一起經(jīng)歷汛期的緊張與艱難,“我”的心似乎終于離父親近了很多。當“我”和姐姐隨父親走入水圍子中時,發(fā)現(xiàn)房屋周邊,伏棲著無數(shù)的蟾蜍、老鼠和蛇,因為洪水淹沒了它們的洞穴與活動場所。在這種巨大的恐懼中,父親的二胡聲撫慰了他的兩個女兒。作家寫道:“早早地吃過晚飯,天色漸漸變暗,父親搬著一把竹椅在走廊里,浩浩湯湯的湖水成為一個巨大而奇異的背景。二胡在他的手里有著遲暮的清輝,他悠悠地抽完一支煙,扔掉煙頭,踩了幾腳,然后把二胡豎起,一手按琴弦,一手拉弓。‘嘎戈嘎戈’地試了幾個音,他略微含胸,右手一拉,琴音就從蛇皮筒子里流淌出來。我并不知道他拉的是什么曲子,但我在這低低訴訴的二胡聲里,會特別特別地想家,想念母親。當暮色席卷了最后一絲亮光,父親的琴音也會戛然而止,我們都默不作聲地回房睡覺。”父親外表冷峻,內(nèi)心堅定兼有柔情。父親形象立體而鮮明,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亦寄托了作家深深的懷念之情。

  作家又寫到自己曾徒步穿越一場罕見的大雪趕往十公里外的學校。“平時騎單車上學的路,已經(jīng)被大雪覆蓋,除了零星的村落與樹木,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素凈,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塘,哪里是水渠和小河。”這樣的天氣還要去上學嗎?“我吃早飯時看了母親一眼,昏黃的燈光下,母親正專心地給我準備帶到學校去的午飯菜。我沒有再猶豫要不要上學,用袖套裹著褲腿與雨靴,背著書包,一頭扎進風雪里”。就這樣,頂著狂風,我在齊膝的雪地里高一腳低一腳趕往學校,等“我趕到學校時,教室里空無一人”,師母不禁微嗔:“這么大的雪,你媽咋敢讓你來上學啊,也不怕你滾到水溝里淹死?”“是的。我媽敢。在母親的認知里,天沒有塌下來,就得好好去讀書。”從這里我們看到這一家子的韌勁和決心。而大自然也正用它特有的方式在教養(yǎng)它的孩子。作家在多年后回想起這些經(jīng)歷,心里一定充滿感慨也充滿自豪,作家寫道:“我在這個大雪天里,做了一件別人都沒有做的事情,班主任看我的目光里,有愛惜,更多的是贊許。”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每一個毛孔都流淌著一股力量,強健、有力地抵擋著呼呼的北風。這居然會形成一個勢均力敵的平衡。我不再覺得冷,身上如長了翅膀一樣。我?guī)缀跏潜寂苤丶业?,手里舞著一根從路邊茅草屋下折下來的劍形冰棍,堂吉訶德似的沖進堂屋。這一天,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戰(zhàn)士,與風雪搏斗。”這種經(jīng)歷于一個孩子而言,是歷練,是蛻變,也是一種真正的驕傲,恰如作家接下來所寫的那樣:“一切苦難過后,都會成為珍貴的過往”,“這來自洞庭的風,會吹動我們少年的記憶,會喚回一些遠走的靈魂。”。這里書寫的是一個人的少年經(jīng)歷。從前的生活在今天發(fā)出了新的回響,當今孩子讀之,心里定會油然生出敬意。

  袁道一的《送飯》、劉檸檸的《十五的月亮》亦寫親情的表達,寫少年的成長。《送飯》是很好看的篇章,是為作家親身經(jīng)歷,讀來如臨其境,如在目前,寫得很生動,很有趣。少年遠道去給勞作的爸爸送飯,一路爬山下坡,一波三折,有風景,更有驚險。恰如《風從洞庭來》中風雪中上學的少年一樣,送飯的少年也在生活中成長。生活總是布滿未知的困難險阻,卻正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困難險阻教會了我們怎樣去生活。文章的結尾寫道:“走到田頭,父親已經(jīng)耙平了月亮丘,水光漫漫。一會兒,父親松開牛鞍,將犁耙清洗干凈放回田塍上。黃牛牯迫不及待地鉆進不遠處的草叢,大快朵頤。父親打開包袱,津津有味地吃起飯來。”這個場景里充滿秩序之美,這是艱辛勞作后的美的收獲。這一場景與少年路上的經(jīng)歷相映照,反映了少年內(nèi)心的滿足與喜悅。送飯一類的日常事務于山地少年實屬稀松平常,然,有體型超大的土蛙突落竹筐或突遇大蛇纏繞在路的驚嚇,有下坡泥巴路上一個趔趄下滑卻終于穩(wěn)住腳跟并護住了籃子里的飯碗后的驚險……父親已將一切料理停當,為父親準備的飯菜也妥妥送達,一切都在那份恰恰好之中。這就是生活的哲理。鄉(xiāng)村所能教會孩子的,真的很多很多。作家多年后回想此段,心情當如月亮丘般“平整”,且“水光漫漫”。

  劉檸檸的《十五歲的月亮》則寫出了淳樸親情特有的張力,它質(zhì)樸如泥土,甚至是沉默的,卻使人淚濕:“我低下頭,一大串眼淚摔碎在我的腳背上,就像那一夜的山塘里,我砸碎的月亮。”

  四

  當我們用“湖南兒童文學”來標識這個集子時,“湖南”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也是一個文化概念。意味著集子的作者們是湖南人或長居在湖南,同時也意味著這些文字可能具有湖湘文化氣質(zhì)——當眾作品聚攏在一起,這種地域文化特色就彰顯出來了。

  湯素蘭在“紅辣椒書系”的序言里寫道:“深受湖湘文化潤澤的湖南兒童文學,以其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厚重的人文情懷,質(zhì)樸的寫作風格在中國兒童文學版圖中為人所辨識,尤其有別于或時尚甜膩,或花哨虛幻的當下中國都市兒童文學和童年文學。”湯素蘭所言的“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厚重的人文情懷,質(zhì)樸的寫作風格”恰是鄧湘子所言的“土地意識”。

  可見,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一地域亦有一地域之文學。尤其在多元文化語境之下,我們倡導回到自身,回到事物本身,倡導認識腳下的土地,尊重本土文化與個人經(jīng)驗,當前的兒童文學寫作便大體在這一語境與這一方向里,最顯明的特征便是回憶性童年敘事風潮的興起。這一風潮也同時反映在連續(xù)兩年的湖南兒童文學年度作品選里。

  湖南兒童文學在濃墨重彩地回憶童年,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這個集子里的小說和散文大抵是作家們對自己童年生活的回憶。毫無疑問,童年經(jīng)歷是一個作家尤其是兒童文學作家最重要的思想資源和素材資源之一。湖南作家大都是在鄉(xiāng)村里度過童年的,大都具有豐富的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驗。有些至今仍然生活在山地鄉(xiāng)下,有些雖常住城市,卻時不時要回鄉(xiāng)下看看。故土鄉(xiāng)情是情懷所系,因此,湖南兒童文學讀起來就很有泥巴味,也很有煙火氣。在有機形態(tài)的鄉(xiāng)村逐漸消逝的今天,他們的創(chuàng)作就具有挽歌意味,甚而具有或深或淺的悲劇色彩,他們在為最后的鄉(xiāng)村也為自己的童年畫像,以此釋懷親情記掛,同時要將那逐漸消逝的民謠俗語、民風民情用文字的形式固著下來。于是我們便看到,湖南兒童文學作家在不約而同往回看。

  往回看是為了往前看。

  從前是記憶,是經(jīng)驗,是來處,是參照系,是思想資源。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回憶性敘事就建立了與當今兒童對話的通道。反顧童年在這個集子里體現(xiàn)為一種集體無意識。他們寫從前,寫自己,或?qū)懏斀竦泥l(xiāng)村少年。當這些文章聚攏在一起,我們就看到了這種集體無意識指向的是現(xiàn)在,是未來。李少白將他的組詩題為“從前與現(xiàn)在”,這正是今年這個集子的內(nèi)在主題。“從前與現(xiàn)在”可置換為“鄉(xiāng)下”與“城市”,“前現(xiàn)代化”與“現(xiàn)代化”,更可置換為“童年”與“成年”,甚或“作者”與“讀者”……也即,這是兩種文化的對話,兩代人的對話,是作家為他們的小讀者在尋找思想的資源。這種訴求在老作家曹阿娣的《糧證》、李少白的《從前與現(xiàn)在》中得到直接的表達。如上所分析的眾多作品包括阮梅的《做個棉質(zhì)女孩》都有如是傾向。這部集子傳達了作家們對當今孩子的關愛和寄望。

  就回憶性童年書寫而言,我們?nèi)孕鑿娬{(diào)的一個問題是,記憶與素材的處理。雖然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童年,然而,怎樣的童年(素材)可以入文學,怎樣的童年(素材)可以入兒童文學,卻是選擇的結果,是再思考、再構思、再打磨的結果。因此,我們不妨在這里重述一下寫作的常識:兒童文學首先是文學,而不是一己回憶錄。我們需要區(qū)分使用我們手中的材料,在審美領域,并非“來的都是客”。我們需要在一己的切身經(jīng)歷中發(fā)掘具有普遍意義的印象、細節(jié)和情感,如此,筆下的文字就不止于供一己懷舊,就能為今天的讀者乃至未來的讀者帶來審美享受,并提供思考和啟迪。這些,無非是說,我們可以對自己的文字更懷敬意,不輕易出手,努力做到:出手的文字即好文字。

  愿年選年復一年,年年有好文字,年年有新作家。

 

  2018年2月9日于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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