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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見明:長沙之夏

來源:彭見明   時間 : 2018-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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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人若是談論長沙印象,排第一位的,可能是“熱”。我的干藝術的朋友們形容長沙的熱,比較得體,說是一下飛機,便像被人拤著喉嚨,喘不過氣來,頭昏眼花。長沙之熱,顯然使用汗如雨下之類的成語就比較小兒科了。我到過吐魯番的火焰山,報出的最高氣溫,很多時候會高于長沙,但只要往樹蔭下一站,酷熱頓時消卻,頓覺清涼舒適。長沙的熱不一樣,陰處和陽處一樣熱,室內(nèi)室外一個樣。西北的熱是干熱,皮膚曬黑了,衣服還是干的。長沙的熱是濕熱,一件衣服從早濕到晚,人是整個處于蒸煮狀態(tài)。被風干還有爽的時候,而濕煮則是無處容身。曾有人將長沙、武漢、重慶評為中國三大火爐,看來這個評價是名副其實的。

 

  上蒼賜長沙以熱,必有熱的道理,也必有熱的好處。湘楚之人,素有吃得苦、霸得蠻、講義氣之稱。司馬遷的《史記·項羽本紀》中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記的是楚人勇敢火爆能打仗。后來曾國藩鑄造“湘軍”,造了個“無湘不成軍”的美譽??磥砜釤嵊腥绱蜩F鋪里的熔爐,是能煉出火爆堅毅的性情來的。再后來有人索性把長沙姑娘也稱為“辣妹子”。其實長沙女性,皆賢淑大氣,只是辦事火辣利索而已,域外人若是有幸討得湘女進門,必將把一個家治理成個國。

 

  長沙之夏日,因火熱而釀成的蓬勃生機,無處不在,舉目皆見。

 

  長沙城鄉(xiāng),夏夜最搶人眼球者,應是遍及村野和市井中的夜宵攤子。每當夕陽西下,蚊蟲飛蛾開始工作時,凡人居密集處的街邊巷尾,便有若干桌椅擺開,就擺在水泥的、砂石的、泥草的地上,上面支一領棚子,照很亮的燈,有翅膀的蟲蛾圍著轉(zhuǎn)圈。一處攤位,可擺出幾十上百桌。夜宵消耗的主力軍是中青年。夜宵有十來道菜,每菜必辣,酒當然也是少不了的,酷熱天氣再配以辣與酒,這便是長沙人的豪氣。開始倒也斯文,不一會,除女的外,十有八九的男人便除去衣裳,赤膊上陣,揮汗如雨,蟲蛾也沒法在肉上站穩(wěn)腳。夏夜本就短,不覺一吃就到了天亮,留下滿地雞爪碎骨,好漢們才搖搖晃晃著離開,而其中有不少人會直接去干活和上班。真正暢快的夜宵,是要在野外吃的,堂皇的店鋪一般不搞夜宵,會影響湘人野性的放縱。外人若要看看昔日“湘軍”氣概,夜宵攤子可見遺存。

 

  如今對付酷暑的辦法是空調(diào),過去沒空調(diào),人手一柄蒲扇。屋子里是無法入睡的,太陽剛下山,在家的婦孺便把家家必備的竹涼床搬到家門口,潑上冷水降溫,老老少少就依賴竹篾降溫。熱啊,一熱就顧不上斯文了,來日還有很多活要干,必須有好的睡眠。男的普遍赤身僅穿著一條大褲衩,鼾聲與竹床的“咿呀”聲響成一片。女的則是短褲背心,年紀大的這樣,小的也這樣。夜幕下來,暑氣不走,星月迷蒙,依稀可見屋宇間閃爍著的一片銅色肉中,夾雜著一條條乳白色肌膚,嬌美無比,令星月遜色,無不要令夜行人駐足。顯然,長沙此景已成歷史,野趣已逝,不會再現(xiàn)。

 

  人怕熱,萬物不怕熱。長沙鄉(xiāng)村的夏天,草木花卉魚蟲生物競相瘋長,是種族亮相最多最豐富最靚麗的季節(jié),有如人們的夜宵攤子,是一年中狂歡的季節(jié)。天光拂曉,領頭狂歡的是蟬,寄身于每一處草叢和林木中的蟬,齊聲歡唱,足可淹沒包括汽車喇叭在內(nèi)的聲音,其合唱之眾,我們用成千上萬來形容遠遠不夠。我估計比規(guī)模、比音量、比音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蟬聲合唱,能戰(zhàn)勝生活在濕熱中的長沙蟬族。蟬音是號角,叫醒在露天竹床上的人們,投入又一天酷熱中的忙碌。沒有人嫌蟬鳴吵醒了瞌睡,因為,這是音樂。待蟬們結(jié)束短暫的合唱生涯后,它們的身體成為一味中藥,名“蟬蛻”,此物具散風、除熱、利咽、透疹、解痙等療效。去林中草叢撿拾蟬蛻,是鄉(xiāng)間老幼的喜好。長沙之蟬有好聲音,必也是上好的藥材。

 

  如蟬們那般酷愛夏天,螢火蟲亦是炎熱的粉絲。深藍色的夜空,目力之內(nèi),總是光點璀璨,漫天穿梭,與從萬米高空中飛過的飛機燈光,難分彼此。竹床上的大人們,是被疲憊催睡。而孩子們是被怎么也數(shù)不完的小藍光催眠。也許沒有人能夠弄清楚螢火蟲為什么趨熱,但滾燙的長沙大地卻是繁衍和集結(jié)了最多的螢族。

 

  長沙盛夏,熱得令人窒息,但其萬物生靈的蓬勃,更是令人敬慕。于是我們更相信一個真理:猛火方可煉出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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