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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手藝

來源:汪金友   時間 : 201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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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家六代單傳,到了父母這一輩,竟然生下六個兒子。那個年代,吃飯穿衣都是很大的問題。幸虧父親有幾門手藝,才把我們一個個養(yǎng)大。

 

  父親的第一門手藝,是打魚。我們村的東邊,有幾百畝的水塘,分稱南大河、北大河。中間有一條小溪,自北而來,向南而去,并把兩個河塘串聯(lián)起來。河塘沒有人養(yǎng)魚,也沒有人管理。于是野生的鯽魚、黑魚、鲇魚、嘎魚、鱔魚、白條等,便在河里自由自在地生長。

 

  要打魚,先要準(zhǔn)備一張網(wǎng)。父親的漁網(wǎng)是自己織的。他從縣城的集市上,買回一些網(wǎng)線,然后再用竹片,削制成一個梭子和一個尺片。每到晚上,或下雨陰天生產(chǎn)隊不出工的時候,父親就坐在炕上織網(wǎng)。漁網(wǎng)織好之后,還要進(jìn)行兩道工序。一是買幾斤鉛塊,融化后鑄制網(wǎng)墜。二是用一盆豬血染網(wǎng),然后再放到鍋里蒸,蒸完掛到樹上晾干。父親說,網(wǎng)腳拴鉛和豬血染網(wǎng),都是為了讓漁網(wǎng)下水更快。在河里游的魚來不及逃脫,就被扣在網(wǎng)里了。

 

  因為白天要到生產(chǎn)隊上班掙工分,父親打魚的時間,全是在夜里。我們睡覺的時候,父親也睡了。但不知什么時候,他就起來走了。到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經(jīng)常聽到父親在大街上的叫賣聲:“新鮮魚了!新鮮魚了!”

 

  一般情況下,一個晚上,父親也就打二三斤魚。賣兩角或兩角五分錢一斤,可以有五六角錢的收入。當(dāng)時在生產(chǎn)隊勞動一天掙10分工,年終也就三四角錢的分紅。所以父親夜里這五六角錢的收入,也算很不低了。

 

  如果魚沒有賣完,就送給親戚朋友,或者我們自己家熬了吃。為此,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吃魚。有時候,父親還會打到一兩只王八,賣不出去,母親就給我們燉了。那時不知王八湯有多么珍貴,只覺得里邊的肉不是很多。

 

  現(xiàn)在想起這些事情,總覺有些遺憾和慚愧。我不知道夜里打魚的父親,能睡幾個小時的覺?我沒有問過父親,這樣沒日沒夜地干,到底有多累?我們只知道,六個兄弟都齊刷刷長大,即便在最困難的時候,沒有挨過一頓餓,沒有缺過一件衣。

 

  父親的另一門手藝,是扎“紙扎”。就是用秫秸和紙,給辦喪事的人家做紙人紙馬。聽母親說,父親的這門手藝,是跟本族的一個大爺(父親稱大伯)學(xué)的。這個大爺心靈手巧,但嗜酒如命,經(jīng)常處于醉態(tài),50多歲就離開了人世。所以每當(dāng)村里有人老去,幫忙辦喪事的人,就來找我父親訂做“紙扎”。簡單一點的,喪事辦一天,只做一件“紙扎”,包括車、馬、童、庫等。復(fù)雜一點的,喪事辦三天,除上述外,還有蓮花椅、九蓮燈、靈亭子等。出殯之前,這些“紙扎”都要送到一個地方燒掉。

 

  父親做的“紙扎”非常精細(xì)。比如蓮花椅上的蓮花,先是把白紙纏繞在秸稈上褶皺,然后上半截染成紅色,再一瓣瓣分開,非常像。還有九蓮燈上的紙罩,都是父親一刀一刀刻出的。罩里的畫,也是父親一筆筆畫成。每到辦喪事晚上“紙扎”大游行的時候,也是全村人贊美父親手藝的時候。只是我從來沒有注意過父親的表情,似乎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得意,仍是和以往一樣的平靜。

 

  大約從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我和哥哥開始跟父親學(xué)這門手藝。每當(dāng)村里有人去世來訂“紙扎”的時候,母親就說,今天不要上學(xué)了,幫你父親在家里干活。開始,父親教我們怎樣綁架子。比如車的架子怎么綁,馬的架子怎么綁。我印象中,最容易綁的架子,是排燈。綁架子的時候,手腕上拴一個竹片,是專門用來往秫秸里插馬蓮用的。馬蓮作為綁繩,不用系扣,不用打結(jié),直接插進(jìn)秫秸就行了。然后,父親又教給我們怎樣糊紙。我記得最清楚,要用食指捏紙,中指抹漿糊。

 

  記得當(dāng)時一件“紙扎”,可能是5元錢。如果做三件四件,除去成本,我家還會有十幾元的收入。這在當(dāng)時,算是一種相當(dāng)不錯的副業(yè)。只是我和哥哥后來都參加了工作,再加上農(nóng)村破除迷信,父親的這門手藝,就失傳了。

 

  父親還有一門手藝,就是制作點心。相傳我曾祖父的時候,我家開了一個點心鋪。曾祖父善于鉆研,不僅糕點做得香甜可口,而且還能唱幾句蓮花落。到了我祖父,點心鋪仍然開著。我的兩個姑父,都是我爺爺?shù)耐降?。我的父親那時尚小,沒有等到獨立門戶,就趕上日本鬼子侵略中國。世道混亂,點心鋪關(guān)門,我家也落了個貧農(nóng)成分。

 

  上個世紀(jì)60年代初,正處于三年困難時期,我們幾個孩子,好久都沒有吃到點心。到中秋節(jié)的時候,父親說:“我給你們做月餅吧。”我驚問:“爸,你會做月餅?”父親一笑:“會呀,一會就等著吃吧。”原來,父親早就準(zhǔn)備了白面、白糖和花生油。只見他把三樣?xùn)|西和在一起,然后用一個祖?zhèn)鞯哪>咭豢郏粔K塊的月餅就出來了。因為沒有烘爐,只能放到大鐵鍋里,像烙餅一樣,來回地烤。過了一會,月餅就出鍋了,每人一塊,又香又甜又脆。這也是有生以來,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月餅。

 

  后來,父親又做花生酥糖,并推著小車,到周圍的集市上去賣。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更不會在人面前夸耀自己的產(chǎn)品如何好。但每個集市,父親帶去的酥糖都能賣完。回來的時候,還給我們買回一些好吃的東西。

 

  改革開放以后,縣里辦起了食品加工廠,請我父親去當(dāng)師傅。只可惜他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干了兩年,就回家休息。

 

  除此之外,父親還會編筐、扎笤帚、壘墻等多種手藝。現(xiàn)在看來,他的腦海里還是蠻有市場意識的,只是沒有趕上好的時代。如在今天,也許會成為一個企業(yè)家,或者大工匠。

 

  我懷念我的父親,也以有這樣的父親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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