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青的《金紙鳶》是一部表現(xiàn)人間真情的金融題材的長篇小說。小說以李昊、唐涌波、宋拓然三個銀行人一生的浮沉為切入點，透視了中國自20世紀80年代到新世紀初期經(jīng)濟方面的社會巨變?！督鸺堷S》既是一部普通職員的“升職記”，也是市場經(jīng)濟的“變遷史”，更是一代人努力奮斗的“紀錄片”。作者以樸實的語言和真實的細節(jié)刻畫，40余萬字的長篇巨制讀起來一氣呵成，情節(jié)緊湊，人物栩栩如生，具有強烈的生活實感和時代印記。作品中流露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脈脈溫情，展現(xiàn)了善良人性與本我欲望的沖突，并在常態(tài)的敘事中飽含深刻的哲思。

 

　　劉心武曾說：“人生在世，親情、友情、愛情三者缺一，已為遺憾；三者缺二，實為可憐；三者皆缺，活而如亡。”的確，親情、友情、愛情，是人一生中最割舍不斷的三種情，它們的存在讓人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擁有多重身份，與社會關(guān)系交織在一起，對自身產(chǎn)生重要影響。當我們看過太多的由于“三情”缺失從而造成人物心靈創(chuàng)傷的文學作品之后，曹青的《金紙鳶》將人與人之間寶貴的真情又“請”回了作品中，這部小說無疑是寒冬里的一雙暖手，撫平我們千瘡百孔的心。作品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三種情感帶給人的溫暖，作者始終在文字中挖掘人性的光輝，通過人物的日常生活將“三情”串聯(lián)起來，于細碎瑣事中充滿了鮮活的人情味，在字里行間中流露出感人的真情。小說主題除了溫情之外，更顯出對于人性的冷靜思考。

 

　　無私付出的親情。在人類社會中，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間的血緣親情是一種最尋常、最真摯、最強烈的情感活動，它是人類與社會接觸的第一層關(guān)系?！督鸺堷S》中最令人感動的情節(jié)便是關(guān)于親情的描繪。小說取名叫“金紙鳶”(風箏)，大抵有這樣一層含義——孩子就如同是父母手中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多遠，線始終在父母的手中，牽動著父母的心。小說中的人物不管在社會上遭受了怎樣的不幸，家庭永遠是其最堅強的后盾。如唐涌波失手將人打死之后入獄，服刑期間，唐涌波得知母親去世分外傷心，他雖然一直在搬運礦石，但由于悲痛不已顧不上替換口罩，“一連這樣過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唐涌波在搬運礦石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兒啊，你可別蠢啊，記得換口罩啊。’那聲音悠長，像是從天上傳來的，也不像是天上傳來的，沒有具體方向。唐涌波四處尋找聲音的方向，但已無法辨識了。唐涌波哭了，是母親的聲音，是母親!真是母親!她的在天之靈一直在看著他，在關(guān)懷著他。”這一段描寫突出了母愛的偉大，母愛可以穿越生死。史鐵生在《奶奶的星星》中寫道：“我慢慢相信，每一個活過的人，都能給后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也許是一顆巨星，也許是一把火炬，也許只是一支含淚的燭光……”，唐涌波的母親便是唐涌波人生路上一支含淚的燭光，有不斷的牽掛，更傳遞了生生不息的愛。小說中不僅歌頌了母愛的偉大，也贊美了無言的父愛。唐涌波出獄之后為了不讓兒子剛寶的心里留下陰影，答應了前妻的要求——要等到兒子剛寶高考結(jié)束才能與他相見。十二年的等待，將一位英俊的青年變成了有些蒼老的中年。這十二年里，他雖然缺席了孩子父親的角色扮演，但他從來沒有放下做父親的責任和對兒子的愛。唐涌波只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城市開面館，只為給兒子存足夠的錢，讓兒子衣食無憂，學業(yè)有成；他的房間墻上貼滿了偷拍兒子上學路上的照片，“這些相片記錄了他(剛寶，引者注)從小到大的過程，也記錄了父親對自己深深的愛。”在與兒子相見之后，他盡力去彌補十二年來“斷篇”的父子記憶，與兒子一起喝酒，一起在江邊散步，一起爬山，“做父親的感覺又回來了”。小說十分成功地塑造了唐涌波這個父親的形象，他擁有中國父親的典型特點，如嘴硬、要面子、堅強、嚴厲、不善言辭，但孩子卻構(gòu)成了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作者將典型性和真實性積聚在唐涌波身上，借唐涌波之口說，“人的一生有后代多幸福啊，多值啊，沒有白活一輩子”，實際上道出了眾多父母輩的心聲。

 

　　肝膽相照的友情?！督鸺堷S》中的三個主人公李昊、唐涌波、宋拓然，是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原本互不認識的他們一同參加全市招干統(tǒng)考，被銀行錄取，參加為期三個月的銀行基礎(chǔ)知識和基本技能培訓之后，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三個人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喝酒，談人生談理想，但他們的感情不僅限于飯桌之上。在唐涌波決定要報名競聘儲蓄所副主任時，李昊和宋拓然幫他出謀劃策，最終讓唐涌波競聘成功。在唐涌波意外打死人之后，李昊請來律師朋友幫其打官司，并且還與宋拓然一起湊錢賠償受害者。三個人最后的發(fā)展雖然大相徑庭，但他們的友情之花從來沒有凋謝，作者用心良苦構(gòu)筑了一個純潔的友情世界，沒有勾心斗角，沒有利欲熏心，而是在艱難的人生的道路上彼此扶持。作者筆下的人物是溫情的，雖然他們中有人遭受了苦難，但苦難澆不滅人世間的真情。

 

　　相知相守的愛情。《金紙鳶》中關(guān)于愛情的描寫占據(jù)了很大篇幅，無論是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的愛情，作者都毫不吝嗇地運用了大量筆墨來講述。除了宋拓然，小說中的其他人物都收獲了愛情。李昊與陳妮的相遇充滿浪漫色彩，李昊經(jīng)過學校田徑場時，看到田徑場中央有個女孩在跳舞，“她舞步輕盈，她旋轉(zhuǎn)，她跳躍，她駐足顧盼……沒有伴奏，但他感受到了鮮明的旋律，有春潮澎湃，有風拂楊柳；沒有旋律，但他分明聽到了一支春天的交響曲”，作者用“春天”來暗示人物的內(nèi)心愛情種子在發(fā)芽，他們的邂逅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在情節(jié)上尊重了生活的內(nèi)在邏輯，忠實于生活本身的豐富性，因此意外相遇便顯得是“緣分”使然。相戀后的兩個人在大學里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但由于李昊比陳妮高一年級，李昊畢業(yè)之后，他與陳妮分隔兩地，每周星期天他便會去學校見陳妮。“李昊在路途上來回要花七個來小時的時間，見面也就兩個來小時。”為了每周的相遇，路上再累心也是快樂的。李昊與陳妮的愛情是穩(wěn)定的，兩人從相愛到結(jié)婚，一生沒有經(jīng)歷大風大浪，日子在柴米油鹽中慢慢度過，尋常人的生活在小說里面具有了藝術(shù)的審美性。另一對印象深刻的情侶是小說的次要人物，唐涌波的姐姐唐小婭和她的丈夫周興旺。唐小婭是城市居民，工作在紡織廠，而周興旺是農(nóng)村戶口，菜農(nóng)出身，門不當戶不對，但唐小婭主動出擊，跑到周興旺的家里去，幫他一起干農(nóng)活，二人的感情逐漸升溫，卻遭到了唐小婭父母的阻撓。他們相戀了七年，父母們終于被他們倆的愛情打動，同意了他們的婚事?；楹蟛痪?，由于企業(yè)股份制改造，唐小婭下崗了，下崗之后的她跟著丈夫一起種蔬菜、賣蔬菜，錢不多，心里卻舒坦。后來夫妻倆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一家飯店，一天飯店遭到了兩個小混混的搶劫，唐涌波為姐姐出頭將其中一人意外打死，飯店惹了事，夫妻倆并沒有因此而關(guān)店，反而更加賣力營業(yè)，為償還弟弟的恩情。小人物的堅韌品質(zhì)在作者的筆下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作者的筆是貼著人物來寫的，小說運用的是一種常見的底層敘事，作者抓住了底層人物最典型的品質(zhì)和個性，這就使得這對平凡夫妻的故事在溫暖和眼淚之外，有了更加深刻的意義，展現(xiàn)了人性的堅強和愛情的美好。

 

　　小說除了對人性美好的描寫，也不乏對人性欲望的揭露。唐涌波是小說中刻畫得最為細致的形象之一。他被公認為膽小怕事，在妻子郭羨琳面前唯命是從，在單位工作兢兢業(yè)業(yè)，但卻在姐姐飯店遭遇搶劫之時強逞英雄之風，“唐涌波一拳朝高個子頭部打去，唐涌波沒有練過武，但他這一拳真的有千鈞之力，這一拳集中了他的壓抑和憤怒，他心里喊出了一個狠狠的聲音：‘去死吧!’”，打死人的唐涌波和平常的唐涌波很難想象是同一個人。膽小與莽撞、克制與沖動，這些相互對立的人格特質(zhì)，都在唐涌波的身上顯露無疑，使他成為了一個福斯特意義上的充滿性格張力的“圓形人物”。打死人，并且產(chǎn)生了邪惡想法的唐涌波內(nèi)心活躍著本我欲望的影子，他要把他在人前超我的道德和規(guī)范打碎，正是這種隱隱存在的反抗沖動，造成了他一拳致死別人的慘重后果。小說的最后，唐涌波因患心臟病去世，去世之前他滿面笑容，“他看到太陽的光芒像一團火一樣，他朝太陽飛去，迅即融入了太陽的火焰之中”，當一個人面臨死亡時，心靈便會變得無比明凈，兒子的存在，讓唐涌波感受到了作為一名父親的自豪，他戰(zhàn)勝了本我的原始欲望，達到了人格上的升華。

 

　　《金紙鳶》中的親情、友情和愛情充滿了真善美，曹青在將生活藝術(shù)化的同時沒有過分地美化生活，生活有苦難，但人間也有真情。當文學作品里充斥了無數(shù)人與人之間情感缺失的主題內(nèi)容時，好在《金紙鳶》出現(xiàn)了，小說中的“情”令人感動，其中的“人性”更值得探討。

　　(楊歡，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主要從事當代文學研究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