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鄉(xiāng)

 

遠離了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便是我夢里呼喊的地方

記憶中的人和事

便與我在夢境里相會

 

……爺爺死去多年了

但他依然走進我的睡夢里

他老得走不動路了

我要送他一根拐杖

他卻說  要拐杖干什么

我堂堂正正走了一輩子

老了也不靠它走路

說完他就背向著我

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

童年時代的人和事最深刻

繞著小鎮(zhèn)走的小河邊

有一座永遠歌唱的水磨坊

咿咿呀呀的水車是不倦的歌者

重復(fù)著故鄉(xiāng)稚嫩的童謠

和我一塊放紙船的女孩

不知今日在何方

那遠去的船兒也一直未曾歸航

只有鋪陳在心間的鄉(xiāng)路

像一根細長的鞭子

在我受傷和醉醒的時候

狠狠地抽打我

故鄉(xiāng)啊，而我只能含著淚水

在心里喊疼……

 

生    命

 

當(dāng)生命像蜻蜓一樣飛翔的時候

所有的花朵所有的小荷

都屬于蜻蜓

它可以在自己喜歡的

任何一片水域的任何一個枝頭上

棲息和起落……

 

時間對生命的剝奪是蠻橫的

生命中的許多東西

說沒有就沒有了

如同蒸發(fā)

甚至聞不出一絲絲淡淡的氣味

 

生命中有一種記憶

你會突然想起一些人

或是一些事情的某個細節(jié)

一些掩藏在歲月深處的人

一些被塵土遮蓋住了的事情

就像夜行時突然見到燈光……

 

合  攏  宴

 

合攏宴是侗家人的一種創(chuàng)意——

四方桌一路排開

長條凳一路對接

酒壇子抱出來

百雞宴擺出來

客人來了 喝……

結(jié)婚嫁娶 喝……

迎生喜慶 喝……

節(jié)日壽誕 喝……

 

這才是快意人生

這才叫酣暢淋漓

這才叫生活藝術(shù)化

平平凡凡的日子

也一定要鋪陳為天地的大喜……

 

城    市

 

離開那蛙聲一片的鄉(xiāng)村

來到這車流勝過人流的城市

我們就像追戀花香的蝴蝶

迷失在高樓與車流之間

 

左手邊是森林般的高樓

右手邊是螞蟻般的人流

前方是誘人的欲望

后方是追趕欲望的眼睛

 

腳下 是水泥路面

和水泥路面覆蓋的沒有挖掘的考古場

頭上 是藍天 和天空中飄飛著

無法落地生根的蒲公英般的種子

 

城市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就像大地上的江河小溪

歷盡了人間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卻一路山高水長

 

南腔北調(diào)的人流中

鄉(xiāng)音是一張身份證

寫滿安慰、思念、信任和信念

匯在一起就是相互療傷的小曲……

 

交叉路口的紅綠燈

是城市有別于鄉(xiāng)村的一種標(biāo)志

你我心中都有一張交通網(wǎng)

交通的方向都是家的方向

 

草    樹

 

草樹  一看到你

我就想起  我

兒時的草樹  那時

夜晚沒有電視和電腦

鄉(xiāng)村的草樹間  便是

伙伴們捉迷藏的天堂

親親的山妹呀

你要找的那個人

如今是否找到……

 

今天看到你  草樹

你完全變了模樣

沉默著  你

就像一位哲人——

獻了谷子  再獻

身子  稻草等著

主人的最后安排……

 

秋    歌

 

陽光在秋風(fēng)的指使下

急匆匆從田野上走了一遍  又

一遍  果實都收獲了

麻雀在田野里

齊唱著秋歌

新播的種子  在

泥土的溫暖中  唱

著秋歌的和聲  又

開始了夢的旅程……

稻草人卻還站立著

司守著他的職責(zé)

不知哪來的鴿群

帶著呼嘯的鴿哨

掠過秋收后的田野

村里的孩子

緊追不舍——

這是什么鳥

飛翔著  還帶著

這么好聽的旋律……

 

荷  塘

 

石堰坪村廣場上

有一排綠樹站立著

旁邊有一片荷塘  夏天

荷花開成了人們的笑臉

樹上翠鳥有著誘人的歌喉

云朵舞動著鄉(xiāng)村的神韻

荷塘倒映著游人的倩影

 

今夜  鄉(xiāng)親們上演了精彩的戲曲

場上場下的笑容傳遞著歡欣

只有我置身于空山的孤寂

尋找一只鳥兒飛翔的方向

老想著荷塘那頭魚兒

與我講述她的來路與去路……

 

稻  田

 

那些散亂不堪的稻田

越來越少的稻谷

需要另一些生命的手

緊緊地摟住

那些生長稻谷的土地越來越少

人們是很容易忘記傷痛的

昨天的災(zāi)荒和饑餓漸漸遠去

只有再重復(fù)一次

才會記得  人

是離不開稻田的

 

壟  上

 

秋天里我們行走在壟上

兩只蝴蝶隨蜻蜒遠去

蜜蜂是陽光下的機群

總是不停地出發(fā)

東瓜和南瓜，玉米和高粱

都是成熟的樣子

一齊講述著風(fēng)雨的經(jīng)歷

和陽光的記憶

收獲了的田野靜下來

父親漫不經(jīng)心地站在壟上

思考著秋種和來年的打算

母親趕集歸來

帶回了集市的喜訊……

 

死火山要是復(fù)活了多好

 

火山口是蔥郁的

山腰是蔥郁的

山腳也是蔥郁的

看不出火山口的半點影子

村間的路淹沒在綠樹中

村口牌樓淹沒在綠樹中

村里人家也淹沒在綠樹中

滿眼都是蔥郁的世界

睜開眼便是逼人的綠色

 

只有當(dāng)我們走近火山腳  火山腰  火山口

當(dāng)我們走在村路上  走進牌樓  走進村里人家

我們眼底里才是蜂窩狀燒焦的巖頭

山口是巖頭  山腰是巖頭  山腳也是巖頭

村路是巖頭  牌樓是巖頭  村居也是巖頭

真是一個巖頭的世界

綠色都是巖頭縫里流出來的色彩……

 

我們看了美社村  榮堂村

也看了火山群世界地質(zhì)公園

就在要離開這個巖頭世界的時候

我心底里涌起了一個念頭——

死火山要是復(fù)活了多好

我們這一群人都會在熔巖里炭化

每個人的榮辱  貴賤  高低  美丑乃至欲望

都將成為群雕似的琥珀

讓后人品出美感來也讀出哲理

可惜的是愛我的那個人她在家里

我不想讓她一人在世上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