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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雪云:午后天心閣

來源:張雪云   時間 : 2018-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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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過后,天氣浸潤在一片寒濕里。忽一日晴朗開來,久違的陽光,一粒一粒,散金碎銀般灑落下來,綴在大街小巷的欒樹、香樟、梧桐間,仿佛一個個別致的神話。出入都正街、太平街的人們一下子多了起來,熙來攘往的,裹住光芒,攜著溫暖,一些久雨微寒的往事漫漶了五顏六色的裙裾和曾經(jīng)遲疑的腳步。

  從熙來攘往的人群里透出來,就想著去天心閣走走,不為別的,只為撇開浮華,在一枚古長沙的符號與印記中,能安安靜靜、不慌不忙地讓自己的內(nèi)心堅強。

  午后的光,薄得恰到好處。天心閣大門,有周谷城先生的撰聯(lián):“湘流北去,岳色南來。”倫鑒池邊,薰風亭上,一群“老長沙”正閑散在陽光里撮骨牌、打跑胡,也有圍圈擺龍門陣,大抵說些“楊裕興的面,徐長興的鴨,德園的包子真好呷,火宮殿里樣樣有,有飯有菜有甜酒,還有白糖鹽菜藕”之類的星城舊事兒。微風拂過,一縷丹桂馨沁的余香緩緩入懷。郁郁蒼蒼的松樹,似乎有些年紀,儼然和院子里的莊嚴一致。欒樹掛滿了小果,似薄紙糊成三面的小燈籠,很輕盈,顏色由淡粉變得紫紅、褐色、深褐,風一吹,滿樹的小燈籠,嘩啦啦作響。金黃的銀杏葉落滿小路,小傘似的葉兒,在斑駁的光影里,一簇簇,油畫一樣。眼前景讓我恍惚,偶然憶起《詩經(jīng)·南風歌》中的句子:“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老人們斜陽暖風中的閑適、怡淡、忘憂,似是“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的最佳注腳。

  天心閣,曾經(jīng)是整個長沙城的高處,歷史的一丁點響動,就可以波及整座城池。“天心閣的午炮,中山亭的鐘,冒得咯些就會神不弄通……”昔日老長沙的一句民謠足以道出它的不同凡響。浮云白日,山川莊嚴。沿著舒適雅靜的石板小路,我默默的向草葉、花木、古城墻打探這座城市的前塵往事。據(jù)記載,早在1938年的一場大火中,天心閣已經(jīng)毀掉了,毀得驚天動地,毀得目不忍睹。直到1983年,浴火45年之后才再次得以重生。此時此刻,眼前的天心閣依然金瓦翹角,朱梁畫棟,飛閣流丹。作為荊楚名區(qū),楚天一覽,涵江攬岳,風馬銅鈴上依然潛響著遠古的梵音。一江秋水映天心的時候,偶爾還能體驗到“高閣登臨,湘水凈連天際碧;憑欄閑倚,麓山秀向雨余青”的詩情畫意,當然,還有“高閣插云、麓屏聳翠、疏樹含煙、池塘夕照”的勝景相隨。

  說實話,我喜歡“天心”這個名字,甚過眼前這個閣樓。據(jù)傳,“天心閣”原名“天星閣”,源于其地對應(yīng)天象星宿,供奉文昌帝君與奎星,于是鼎建天心、文昌二閣“以振其勢”,后兩閣均毀,只余“天心”匾額一塊,復(fù)建時省“文昌”而存“天心”,遂成“天心閣”。有人說閣名引自《尚書》“咸有一德,克享天心”,也不無道理。只是其舊制詳造日月,無據(jù)可考,最早僅可見于明末俞儀《天心閣眺望》一詩:樓高渾似踏虛空,四面云山屏障同。指點潭州好風景,萬家燈火圖畫中。一座城池,一棟閣樓,將絕密的身世隱于楚河漢界之間,藏于大化蒼茫之內(nèi),或許這原本就是天意——天之心也。

  “雄鎮(zhèn)、壯觀、居高明、遠眺望”匾額前,幾對年輕人正不斷地變換姿勢與表情拍照,滿臉的溫馨與溫情,因為年輕,他們不會辜負這午后難得的陽光;也因為年輕,他們并不需要過多的注視那些古老的城垣、雉堞與炮洞。他們需要的只是嵯峨的剪影,恣意的盤桓,以及與歲月無關(guān)的流連。而我,則不同,也說不清楚到底有些什么不同,只是一登上閣樓,尚來不及遠眺,心底流淌的,便是屈子于此放逐而著《離騷》;賈誼南遷悲憤而多感慨;杜甫旅夜老病而孤舟哀吟。當然,少不了還有那些歷史煙云中震耳欲聾的炮火硝煙,“氣吞胡羯,勇衛(wèi)山河”、“犯難而忘其死,所欲有甚於生”的抗戰(zhàn)勇士……

  “窗中岳麓分明見,閣外江聲空自流。”憑欄遠俯,朱張渡口,文津道岸的探賾索隱;千年學(xué)府,惟楚有材的于斯為盛。唐杜甫、柳宗元、韓愈、懷素等;宋張栻、朱熹、岳飛、辛棄疾、文天祥等;明清王夫之、魏源、林則徐、左宗棠、曾國藩等,諸多仁人志士,或任職、或講學(xué)、或領(lǐng)兵、或游歷,都在這座古城綻放出人杰的光芒,精英的芬芳。難怪有人說“天下惟斯樓問心無愧;湖湘憑此地載道有方”,看來,真的是不無道理。只是,我又在納悶,是因為文運昌隆的這個地方,還是風起云涌的歲月?一座城市的心臟搏動了千年,它到底有沒有累的時候?面對命運如此多舛的樓臺煙云,我是應(yīng)該輕松,還是莊重?是應(yīng)該愉悅,還是思考?是應(yīng)該忘卻,還是記住?

  正這樣遐想時,身旁的游客,突然指著樹梢叫起來:“柿子!”果然,幾枚圓潤的柿子綴在枯枝落葉間,特別顯眼,有些年紀的柿樹落空了橢圓的葉子,幾根蒼遒的樹枝十分努力的,將幾盞紅燈籠似的柿子懸在空中,如同天空的心臟,閃耀著遙遠深邃的光芒。這光芒,既厚如城墻,又薄若蟬翼,讓一些生活里的無意義初步呈現(xiàn),陽光里的思考稍稍顯得多余。

  幽碧的爬山虎,布滿了斑駁的城垣墻面,陽光粘附在古老的墻磚與新綠的藤葉上,有一種世事滄桑話鳥鳴時的靜。一只秋后羸弱的小螞蚱,青黃著表情,緩緩地沿著古城墻的雉堞向前爬,翅膀悉悉索索發(fā)出摩擦的聲音,兩只腳顯得有些疲乏無力,惟有一雙鼓圓的眼睛始終凝望著前方。一只弱不禁風的螞蚱,竟然可以鋪陳出某種浩瀚的歷史與磅礴的生命,這讓我既驚詫,又感動,更多的是無言。我想,它一定是聚十萬戶炊煙從屈賈辭章里爬出來的,挹八百里湖光爬過先秦,明卅六灣秋月經(jīng)過兩漢,一直抵達這個陽光的午后,終點是,這座“瀟湘古閣·秦漢名城”最后251米的城墻。

  出西門時,公園的草坪上,一群孩子正在大人的帶領(lǐng)下,一邊玩著游戲,一邊哼著歌謠,大意是:天心閣上飛白鴿,白鴿飛在天心窩,她要悄悄問一聲,天的心里想什么?清風送來云朵朵,那是天空發(fā)微博,楚天之下山河麗,人間快樂我快樂。聽著孩子們歡快童稚的聲音,我心里涌上一股溫熱,午后的天心閣,也許是那只小螞蚱爬過數(shù)千年歷史煙塵的終點,又何曾不是孩子們快樂生活的起點?!

  也許,上天有意造一座金瓦飛甍的閣樓,為棲息月亮或者更多的歸心。一座城,一段風云際會,一些歷史成為典藏,一些憑吊成為緬懷。其實,我們都僅僅只是路過,漠漠塵寰,匆匆雁去,誰能繾綣成恒久?那些半生不熟的楚語和方言,似曾相識的偶然與必然,都在一場午后光影的抑揚頓挫中,拂起一池湘水的禪意。也許,在我們腳印扔下的每一個地方,不慌不忙的策馬光陰,不惹閑愁,不惹憂傷,端坐在自己的時間里,自由地遐想,體面地堅強,才是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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