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

 

村口那排葳蕤的樹木

就像大宅門的屏風

不易看透族人的心事

一步步走近

心里悸動不寧

淚花迷離中

似乎觸及澎湃的血脈

 

樹們一直寧靜地長在那兒

一棵是香樟

另兩棵也是香樟

幾蔸棕櫚，一樹桃花

還有三五株女貞

橙子和柚子

春深處依然金黃欲墜

柞樹的刺去掉后

就是一桿筆直的秤

也是祖父傳奇的一生

 

我們從樹下走過

蜜蜂飛越頭頂

撲向猩紅的雪豆花蕊

來自異鄉(xiāng)的養(yǎng)蜂人

隔著面罩

緘默地打量著游子

一片枯葉掉進了池塘

魚被驚醒

豁喇喇地一個亮翅

 

 

清明

 

遠遠地，我們看見了它

它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

過于寂寥空曠的山皁

難得有陌生的響動

阿黃搖尾吠叫著

象征性地表示歡迎

年屆耄耋的老嫗

蹣跚著步出衰敗的農舍

一手扶著門框

一手搭著涼篷

驚喜地叫著我的名字

——進屋坐?。∮謥砩蠅?？

 

確曾逝去了半個世紀

薄雪覆蓋著窄窄的田塍

孩童的我興沖沖

拎著一只火籠子引路

全家人垂頭喪氣

放逐祖居之地

冬夜的寒風

在陋室中來回呼哨

爺爺將我的腳捂在胸口

奶奶反復摩挲著我的掌心

舐犢情深如暖陽

卻成為無以回報的疼痛

 

 

老宅

 

不知道杜甫這個名字

就已體會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母親絕望地跪倒在地

泣血吁天的聲音

一直回旋在山皁的上空

不時響徹在我的耳際

從來不曾落下過

 

老宅沒有一星半點

鋼筋水泥的影子

完全由土磚制造而成

父親栽植的竹木

掩映了傾坍的姿勢

石階凸凸凹凹

苔蘚翠綠

芳草枯了又榮

 

清風明月之夜

幾回回夢縈老宅

尚在十幾里以外

欣喜地呼喚著爺爺奶奶

總會聽到親昵地應答

這時候，門前橘花的馨香

便彌漫了整個山?jīng)_

 

 

胡蔥

 

胡蔥與園子里的香蔥

并不是一個屬科

來自萬里之遙的李白故鄉(xiāng)

中亞細亞的石蒜

在北緯二十六七度地區(qū)

隨著斜飛的雨燕

將一種名叫鄉(xiāng)愁的隱疾

植入我們的身體

 

這美好而異端的珍饈

或者一支亭立于坡墈之上

或者分蘗于塘壩田埂

青翠嬌嫩的鱗莖

陽光下閃爍著銀箔的光芒

可以調味去腥

可以殺菌排毒

可以溫中下氣

可以軟化都市阻塞的血管

 

奶奶隨手扯來兩三根

點綴鍋中的水豆腐

青白間立見吾家門風

最是胡蔥煎雞蛋的

撲鼻香氣

就連雞和狗

也會感染得歡蹦亂跳

而正值饑荒的上灘月份

本來就不多的余糧

讓深夜的蟋蟀

聽到了母親為難的嘆息

 

千年一脈的胡蔥

生長在紅色的砂質頁巖

就像祖先自江西遷徙而來

在茅洞橋開枝散葉

六百多年過去了

即使我們走得再遠

也能嗅到它濃烈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