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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宗玉:樂盲的交響樂之夜

來源:《長沙晚報》橘洲湖湘文苑版   時間 : 2019-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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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瀟灑離席,卻弓腰看路,生怕因近視而被昏暗的臺階絆倒。我一路拍著掌,內(nèi)心卻充斥一種荒誕的感覺。

  我的行為讓一同離場的伙伴們目瞪口呆、羞愧難當(dāng)。據(jù)他們驚魂甫定后的回憶,我當(dāng)時所過之處,觀眾投過來鄙夷而憤怒的目光,幾乎要將我扎成一只刺猬。

  我哈哈大笑。魯迅先生的名言躍然腦海,“叫呼生人之間,而生人并無反應(yīng)”。究其原因,是當(dāng)時的生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學(xué)識,完全沒能力形成自己的價值判斷,所以并無反應(yīng)。

  現(xiàn)在我卻是“叫呼生人之間,生人恨不得宰了我 ”,原因是如今的生人都有一肚子學(xué)問,所以個個真理在握的模樣。而其實,我們只是文明的提線木偶,被文明操縱卻不自知,偏偏還覺得自己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存在?;蛘哒f,“眾人皆醉,惟我獨醒”。今晚的謝某,擺出的,正是這副特欠抽的模樣。

  好吧,該說說事情的起因了。

  今晚,同伴得了幾張《星球大戰(zhàn):新希望》交響音樂會的門票, 表演團隊又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外國樂團。加上票價昂貴,本著參與便是攢錢的心理,我欣然前往。完全不顧自身段位與高雅藝術(shù)是否合拍。

  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除了擺放整齊、泛著亮光的西洋樂器和穿黑色燕尾服、地中海式禿頂?shù)难葑嗉覀冿@得高雅外,其他的完全跟高雅不沾邊。以至我都分不清,我是在看一部冗長的舊電影,還是真的在聽一場時髦的音樂會?

  起初,我和我的同伴坐在位子上,聽著四周時不時傳來的歡呼聲,內(nèi)心還有一些羞赧:英文不過關(guān)啊,“歐風(fēng)西雨”沐浴不夠啊,審美情趣跟不上時代步伐啊……

  可很快我們就發(fā)現(xiàn),相對上千座位而言,發(fā)出歡呼聲的,只是極少數(shù)。更多的觀眾是在被動鼓掌。更讓人莫名其妙的是,歡呼的時間節(jié)點,既不是演奏近乎高潮之時,也不是情節(jié)到了高潮,而只是偶遇了年輕得一塌糊涂的帥哥哈里森·福特和靚女凱麗·費雪,想想看,四十年來的銀幕風(fēng)雨,現(xiàn)在的他們已老成什么樣子了?看著1977年的銀幕,仿佛在時光隧道打了個來回,能不歡呼嗎?可這跟樂團和交響樂有一毛錢關(guān)系嗎?

  不管《星球大戰(zhàn)4:新希望》以前多有名氣,可對于習(xí)慣了現(xiàn)代科幻片的觀眾來說,這部片子科技的簡陋、思想的陳舊、制作的粗糙、審美的幼稚,已到了讓人不忍卒睹的地步?,F(xiàn)在放映,惟剩懷舊功能。

  我想,樂團如果只選擇演奏主題曲,或許會好些。但不幸的是,從片頭開始,樂團就把背景音樂全承包下來了??墒?,背景音樂應(yīng)該是“潤物細無聲”的,觀眾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它卻能把觀眾情緒一次次推向高潮。背景音樂是為情節(jié)服務(wù)的,為渲染氛圍服務(wù)的。它是雞零狗碎的,也是下里巴人的。

  現(xiàn)在,樂團卻以龐然之姿,大張旗鼓地盤踞在舞臺中心,來演奏本應(yīng)該讓觀眾忽略的背景音樂。就好比硬要拿大炮打蚊子,硬要把目光聚集在一個翩躚仙女的頭皮屑上。

  我想,如果舞臺上有一塊幕布,把整個樂團遮蓋住,該多好。連音樂都可以成為“背景”,配樂的樂團又何必跳到前臺來呢?兩種格格不入的畫風(fēng),讓我有一種被撕裂的痛感。

  好吧,我們姑且認為,這是后現(xiàn)代藝術(shù)的解構(gòu)手法。交響樂要變革了,要去掉它恢宏大氣、壯闊激蕩、九曲回腸的特質(zhì),從王子變成咋呼的青蛙,從衣冠楚楚的人群走到草根中去。這也未嘗不可。沒有誰一定要把交響樂釘在陽春白雪的十字架上。

  那就把電影變成默片吧。單憑樂團演奏,就可以推動情節(jié)向高潮發(fā)展,把導(dǎo)演想要表達的情緒渲染得淋漓盡致,那也非常了不起啊。

  事實卻是,電影里的人物一直在大聲講話,以致把很多輕微的背景音樂都遮蔽掉了。很多時候樂團像在做無用功。我們甚至都分不清,耳朵聽到的,究竟是電影中的聲音,還是舞臺樂器發(fā)出來的聲音?

  更多時候,電影里沒有音樂,只有人物對話,龐大的樂團就只好傻傻地坐在臺上。我們果真是來看電影的?可一碗青菜粥,憑什么要付滿漢全席的價啊?

  我們毅然離席,揚長而去,并且我還一路鼓著掌。我當(dāng)然不是出于憤怒,而是出于一種惡作劇心理。我有一種被“高端藝術(shù)”當(dāng)猴耍了的感覺?,F(xiàn)在我要?;貋?。

  對藝術(shù)也好,對審美也好,我們大多數(shù)人其實并沒有形成自己敏銳而獨到的看法,就被裹挾著隨了權(quán)威,隨了大眾,隨了約定俗成的觀念。最初明明是被動的,最后卻做了堅定不移的擁護者。

  從劇院出來, 我漸漸安靜下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內(nèi)心竟彌漫一種說不清的哀傷。我想起了某篇影評中的一句話:“我們,只是一群被文明深度催眠了的可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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