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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昕孺:梁爾源《鏡中白馬》閱讀札記

來源:湖南省詩歌學(xué)會   時間 :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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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0日下午,赴毛澤東文學(xué)院參加國慶70周年詩歌朗誦會,湖南省詩歌學(xué)會梁爾源會長,背著一個雙肩包,像個行將出門旅游的大學(xué)生走進會場。我打趣他:今天太帥了!他旋即側(cè)過身子,扯開拉鏈,從包里掏出一本他的新詩集,笑呵呵地送給我:《鏡中白馬》,中國好詩第5季,中國青年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好家伙,真是新鮮出爐呀!

  湖南詩歌學(xué)會自2015年8月成立以來,活動不斷,精彩紛呈,湖南詩歌隊伍的凝聚力和影響力均空前鼎盛。誰都說,這多虧了有位好會長!我就想起第一次見梁爾源會長的情形,那是詩歌學(xué)會籌備階段,我被羅鹿鳴、歐陽白一幫兄弟攛掇著一起在某賓館開會,與新會長見面。大家聊得很開心,新會長也像老朋友似的,有啥說啥。席間吃飯時,讓人尷尬的一幕出現(xiàn)了,新會長說他此前沒寫過幾首詩,一桌見過大世面的詩人面面相覷,爾源會長當(dāng)然見過更大的世面,他瞧著情形不對,馬上顧左右而言他,我們松了一口氣,又津津樂道別的事情去了。但顯然,當(dāng)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免心里嘀咕:他能當(dāng)好詩歌學(xué)會的掌門人嗎?爾源會長顯然窺探到了大家的心思,我不知道他對詩歌一如愚公移山般的刻苦、較真是否有點知“恥”而后勇的意思,我只知道從那以后,梁爾源可以說是整個湖南寫作最為努力、鉆研最為深入、提高最為迅猛的一位“新詩人”。他當(dāng)會長與寫詩幾乎同步,短短三年時間,就出版了兩本詩集。當(dāng)然,出版詩集并非多么了不得的事情,關(guān)鍵是作品要成為公認(rèn)的“中國好詩”,這可不是自說自話,或者找人寫幾句評論就能到達得了的高度。

  忝居副會長,我和爾源會長雖不常見面,詩藝上的交流還是有一些。他一頭扎進詩里,拼命讀、寫,時常通宵達旦。每首詩的初稿下來,輒發(fā)送給好友請求批評。我每次讀到他發(fā)來的大作,也毫不客氣地談自己的想法,我們會對不同的意見進行切磋和討論。久而久之,我發(fā)現(xiàn)爾源會長發(fā)來的詩歌逐漸無可挑剔了,然后我開始將他的一些新作推薦給其他詩友,詩友們無不認(rèn)為“耳目一新”。但我沒有為爾源會長寫過片言只字,我只是好奇地關(guān)注,這位湖南年紀(jì)最大的新晉詩人,究竟能將自己的詩歌提升到何種程度。每當(dāng)讀到他日益精進的詩歌,我在拍手叫好的同時,又總是抱著更大的期待。果然,他在退休前后,當(dāng)我讀到《臺階》《假裝》《春風(fēng)不再掐我的大腿》《履歷表》這些作品時,就拍案叫絕了。

  《臺階》是對昔日風(fēng)光的一種自省。作為一級官員,多年來習(xí)慣和滿足于進入大院時,衛(wèi)兵的敬禮。當(dāng)自己退休后再回到大院,身份變了,驀然發(fā)現(xiàn)衛(wèi)兵是用“空虛的手”“向熟悉的面譜行禮”,而那些不高的臺階,“每一級都有堅實的閱歷”,都形成了“形而上學(xué)”的上下往復(fù)。唯獨有著“濃烈欲望”的人,在“不同的海拔”上,“用故事來填充”——這是當(dāng)局者;“無奈的空間里/蓄著迷茫的泡影”——這是旁觀者。詩人曾經(jīng)是當(dāng)局者,而今是旁觀者,他慶幸自己最終成為了一名旁觀者,因為只有成為旁觀者,他才能真正成長為一名詩人。

  《春風(fēng)不再掐我的大腿》看上去表現(xiàn)的是一種失落感,實則依然是一種茅塞頓開之后的通透。在詩中,“大腿”與“大腕”同義,但“大腿”顯然富有反諷的含義。“掐”字也用得極妙,將一副風(fēng)塵味十足的媚氣濃縮于一字之中,沒有豐饒的生活底子和對詞語超常的敏感,是找不到這個字的。這首詩始終不作評價,沒有褒貶,末尾單句成段的“夙愿都飄在空中”真是驚心動魄,讓人豁然警醒。

  《履歷表》和《假裝》,竊以為,是最能代表梁爾源創(chuàng)作高度的兩首作品。

  《假裝》是典型的梁爾源風(fēng)格,手法傳統(tǒng),句式簡單,主題明晰,內(nèi)容易懂,這種詩要寫好難度非常大,不僅考驗詩藝,更考驗詩人的思想水準(zhǔn)和智慧層級?!都傺b》前兩段,寫了“我”從小到大做假的故事,《紅樓夢》第一回說“假作真時真亦假”,其實假做多了,假也仿佛真的一樣。一個人盡可以做假,但有兩樣?xùn)|西是無論如何假不了的,一是“我從母腹鉆出來時/無法假裝不哭”,二是“心臟停止跳動后/無法假裝死去”,這兩個真相讓漫長人生的一切作假都失去了意義。

  《履歷表》則一反梁爾源固有風(fēng)格,寫得繾綣而含蓄。首句“命真薄于紙”有點主題先行的味道,這對寫作是一種很大的挑戰(zhàn),但詩人接下來舉重若輕,所有詩句緊緊扣住這五個字,一個又一個新奇而又精準(zhǔn)的意象,時緊時舒,時重時輕,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天地擠天了光陰的水分/卷宗里只留下日晷的長影”“在幾道柵欄中茍活/保鮮著深淺蹣跚的足跡”“已無法打開桃花的笑靨/從粉飾中剝出素顏”……詩人讓一個沉重主題的表達,始終縈繞著美的氛圍,就使得這樣一首似乎以“揭示”“揭露”為主的詩歌,反而成了一種悲欣交集的詠嘆調(diào)。

  用美來淡化那種失落與悲涼,我認(rèn)為這是十分難得的詩學(xué),因為對于生命而言,所有失落與悲涼都是美的。

  梁爾源詩藝的精進,除了他的努力(純靠努力是成不了詩人的),還有無比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為官多年,他身上的童真竟然保持得罕見的完好。他寫詩,執(zhí)著得有些任性,詞語和萬物在他手里就像孩子手中的玩具,對于他來說,沒有什么不能寫進詩里去的:身份證、GPS、IC卡、螺絲釘、二維碼、無人機……他用這些一般人瞧不上的題材寫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詩歌。憑著那份童真,他往往會擁有孩子似的發(fā)現(xiàn),比如這首《玩套娃》:

  小孫女在玩套娃

  將一個個小人從大人中剝出來

  剝到最后一個

  她問:爺爺

  為什么小人都藏得這樣深

  在任何一個年代,寫詩都可能無足輕重。一個官員臨近退休時,癡迷地愛上了詩歌,它或許是突然的,但絕非偶然。梁爾源五十多歲“平步青云”,成為一名優(yōu)秀詩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隱喻。它表明,無論哪個年代、哪個領(lǐng)域、哪個階層,當(dāng)世俗功利無法解決人生的某些重大問題時,詩歌就會像高懸的明月那樣,不期然“撒下一把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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