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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仁福:河?xùn)|獅吼

來源:《長沙晚報》橘洲湖湘文苑版   時間 :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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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東坡有位朋友叫陳慥。陳慥不僅是東坡四川眉州老鄉(xiāng),且東坡初涉官場,任鳳翔判官時,所遇第二任鳳翔太守就是陳慥父親,陳慥也在太守府上,與東坡過從甚密。陳家世代功勛,洛陽有美廬園林,河北有良田沃土,可陳慥卻帶著妻兒奴仆,跑到黃州龍丘林泉間,自號龍丘居士,隱居起來,住茅屋,吃素食,念經(jīng)禮佛,自得其樂。佛祖認(rèn)為,空即色,色即空,有即無,無即有,陳慥沉迷佛理,常常手拄杖,口念經(jīng),忘記今夕何夕,茶飯不思。

  陳妻姓柳,柳氏郡望在河?xùn)|,即黃河以東山西西南一帶,柳姓人自稱河?xùn)|柳,柳宗元就有柳河?xùn)|之別稱。烏臺詩案后,東坡南貶黃州,跟陳家常來常往,陳慥夫妻不把東坡當(dāng)外人,嬉笑怒罵,互不避諱。有時陳慥手握拄杖,一邊杵著地板,一邊跟東坡談空說有,竟夜不眠,柳氏忍無可忍之際,大聲吼叫,驚得陳慥拄杖落手,茫然無措。東坡覺得陳慥樣子蠻可愛,賦打油詩曰: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東坡詩傳開,河?xùn)|獅吼自此成為怕老婆的代名詞。為何東坡詩只言河?xùn)|獅,不說河?xùn)|狗,河?xùn)|貓呢?原來獅是瑞獸,又為百獸之王,佛家便以獅吼形容如來正聲,意即佛祖給眾生講法,無所畏懼,如獅子張口大吼,威伏眾獸。東坡詩意思,陳慥好福氣,河?xùn)|柳氏常發(fā)獅吼,你聞獅吼如聞如來正聲,柳氏就是你的佛祖,你還禮甚么佛咯?說得世俗點(diǎn),怕老婆,敬老婆如佛祖,絕對是天大幸事,不是壞事。世間臭男人,躁動不安,若常聞佛祖獅吼,發(fā)如來正聲,自會心生敬畏,收斂妄念,少犯低級錯誤。

  其實(shí)東坡本人,正是多位女佛祖施恩,才成就其燦爛人生。首位女佛祖當(dāng)屬母親程氏,程氏出身大家閨秀,腹有詩書,持家之余,以《漢書》教授小東坡,開導(dǎo)他長大后以東漢賢臣范滂為榜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從而在東坡幼小的心靈里播下正義的種子。長到十八歲,東坡娶王弗為妻。王弗盡心盡力相夫教子,讓東坡考取功名,成為政治新星。

  王弗陪伴東坡十年,因病去世,王弗堂妹王閏之成為東坡繼配,隨夫顛沛流離大半個中國,常為無米之炊,吃盡苦頭。也就是在這些苦難的日子里,東坡率妻兒來到窮荒的密州,口嚼閏之做的野菜羹,揮筆寫出豪放派開山詞作《江城子·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天下第一悼亡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天下第一中秋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烏臺詩案后,東坡死里逃生,來到黃州,與王閏之相依為命,開荒種地,割茅蓋屋,耕種之余寫出千古絕唱《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天下第三行書《寒食帖》,也作于冷灶空鍋旁。任密州太守前,東坡通判杭州,閏之見十三歲的歌女王朝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出錢為她贖籍,收為家仆,幫自已料理家務(wù)。朝云十八歲那年,閏之又做主,納為東坡侍妾。多年后閏之病故,東坡沒再續(xù)弦,貶謫嶺南,途中放朝云回杭州,朝云不離不棄,扶東坡過大庾嶺,落腳惠州,成為東坡晚年生活和精神的支柱,直至葬身有小西湖稱譽(yù)的豐湖旁邊。

  除母親和三任妻子,東坡還受到三位太后庇護(hù)。羈押烏臺獄中那會兒,小人慫恿神宗拿掉東坡項(xiàng)上人頭,王安石和章惇等人大力營救,曹太后更是把孫子神宗叫到病床前,逼其承諾不殺東坡。隨即曹太后壽終正寢,朝廷大赦天下,東坡因而遇赦,結(jié)束牢獄之災(zāi),逃出生天。神宗駕崩,哲宗繼位,其祖母高太后攝政,召外貶黃州的東坡還朝,一步登天,委以翰林學(xué)士和尚書大任。高太后駕鶴西去,哲宗執(zhí)政,任用章惇為相,東坡與章惇政見不合,又開始倒霉,被一貶再貶,直至打發(fā)到天涯海角。那是僅次于死刑的最重懲罰,再貶只能貶到南海洶涌波濤里,葬身魚腹。哲宗離世,徽宗為繼,神宗皇后向太后攝政,召東坡渡海北歸,用東坡自己的詩說,叫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在那個年代,大臣貶往化外嶺南,能復(fù)身過嶺回中原者寥寥無己,東坡以六十六歲高嶺,自海外北渡,重翻南嶺返歸,實(shí)屬天大奇跡,令人難以置信。東坡之所以能創(chuàng)造這樣的奇跡,自是拜向太后所賜。

  東坡一生苦難,卻得到眾多女佛祖疼愛和庇護(hù),成為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東坡也沒辜負(fù)這些女佛祖,創(chuàng)造出諸多流傳千古的文化作品。換言之,沒有這些女佛祖,也就沒有東坡苦難卻又輝煌的人生,更不可能留下燦爛的東坡文化和東坡精神。所以東坡最敬愛女人,哪怕歡場上的歌伎舞女,也能平等對待,親而不褻,近而不狎。這樣的男人,自然最有女人緣。包括幾任太后,既為東坡超凡的才華所折服,又愛他端正善良的人品,才那么樂意施恩于他。

  男人最大的恩主是女人,需要女人生養(yǎng),更離不開女人調(diào)教和庇護(hù),否則便成荒地里的稗草,只能野蠻生長,不可能結(jié)出飽滿的稻穗。東坡感同身受,才做打油詩,拿瑞獸獅吼和如來正聲說事,看似嘲笑友人怕老婆,實(shí)則深意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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