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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是一個兵

來源:湖南日報 楊四華   時間 :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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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走出山溝當兵去

  1990年正月初三,父親因心臟病無錢醫(yī)治離世,猶如一劑猛藥,讓我幡然醒悟。山溝里的窮孩子,再少不諳事,何日能出頭?1989年高考落榜,雖在復讀,可成績平平,看不到希望,何去何從?內(nèi)心彷徨。

  初春時節(jié),一派生機。鄉(xiāng)政府正在做的征兵宣傳,讓我突然看到了希望?;丶液湍赣H商量,我要報名參軍。母親猶豫了,她認為,不到4個月就要高考了,努力努力,我應該有希望。母親找二哥商量,二哥認為,我能吃苦,人又機靈,干事利索,去部隊也可以考軍校,還可減輕家里負擔,也是一條好出路,他很贊成。

  一邊報名軍檢,一邊繼續(xù)復讀。3月初,順利通過軍檢,收到了入伍批準書。姐夫是退伍軍人,邀請了幾位親朋好友,姐姐備了一桌子好菜,以酒為我壯行。3月23日,在市政府招待所里,第一次穿上了沒有肩章、領花、帽徽的草綠色卡軍裝。

  從此,我是一個兵。

  2 北去的軍列

  黃昏時刻,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人。我們這一批次有60人,其他方向的兵已經(jīng)送走了。

  我的行李除了衣物,還有一袋子高中課本。母親和姐姐一家人來了,還有高中同學。第一次出門就去那么遠,去那么久,母親肯定舍不得,噙著淚,把囑咐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到部隊要聽首長的話,要多吃苦,活要搶著干,要考軍校,要給家里寫信報平安,家里不要牽掛等等……我不停地點頭應著。

  上了綠皮火車,趴在窗口和同學們開著玩笑,“風蕭蕭兮易水寒”,全然一副壯士出征的樣子。但當汽笛拉響,列車慢慢開動,看到站臺上還在擦著眼淚的母親;同學們追著火車跑,揮舞的手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此刻,淚水奪眶而出。

  早前接兵干部說,我們是去南京當裝甲兵。本來可以選擇去長沙當消防警,但在長沙工作的二哥堅決反對,理由是離家里近,離他也近,會想著依靠他,反而干不好工作,去南京遠一點,憑自己本事干。

  第二天一大早,列車到了長沙,轉(zhuǎn)上了去鄭州方向的車,到了鄭州又轉(zhuǎn)上了去連云港的車。這時感覺不對了,去南京也沒有這么繞圈子的。沒人敢問接兵干部,有人問,得到的答復是:到了就知道了。第三天凌晨二點左右到了徐州。我心想,去南京一定會在徐州轉(zhuǎn)車南下,可到了徐州,也沒通知下車,列車一直往連云港東行。到凌晨四點在一個叫“新沂”的小站通知下車了。

  下車后,接兵干部點名分組,30人去了坦克團,30人分到步兵團,我被分到了步兵團。凌晨的風很凜冽,路邊是砍得光禿禿只剩主干的法國梧桐,坐上敞篷的軍用卡車,半小時左右到了團部門口。又是分兵,先在我們30人中,左瞧瞧頭,右看看身材,還用手摸摸我們的胳膊,挑兩人走了。然后兩人一組,依次有人領走。我站在那里最久,像是“棄兒”,到最后才被領走,去了步兵連的新兵排。

  從此,與步兵結(jié)緣。山里長大的孩子,經(jīng)常爬山走路,腿腳板功夫好,當步兵也許是最好的安排吧。

  3 軍營第一步

  凌晨到連隊,上午就開始訓練了。由于下雨,在宿舍練習疊被子,新兵班長手把手教,別看這“豆腐塊”,技巧還真多。我們經(jīng)驗不足,長短尺寸把握不準,就在被子上做標記。中午沒休息,練習站軍姿,要求站一小時不動,兩眼還要炯炯有神。下午部隊傳統(tǒng)介紹,參觀“團史館”,得知我們團是一支戰(zhàn)功卓著、將才輩出的英雄部隊,成立于1927年黃麻起義,從這里走出的將軍有100多個,號稱“百將團”。連隊是團的第一連,是個紅軍連隊。

  軍營的第一天,感覺班長像個嘮嘮叨叨的“碎嘴婆”,教我這個教我那個,自己就是一個“木偶”,被班長擰著過了。

  后來的新兵生活一天比一天緊,像慢慢上緊的發(fā)條。隊列訓練單調(diào)乏味;體能訓練從手臂力量、腰腹部力量到腿部力量;班長操練我們的方法繁多,誰完不成就上“手段”。譬如俯臥撐腳架在臺階上,下面放盆水,誰撐不了,倒下去就會衣服全濕。有時手痛得吃飯連筷子都拿不動,腳痛得下樓梯像螃蟹一樣。射擊訓練剛開始摸槍興致好高,可在冰冷的地上一趴一上午,難受極了。初春的蘇北依然寒氣逼人,不到幾周,耳朵、手上、腳上長滿了凍瘡,手腫得像包子一樣,還潰爛了。

  伙食費一元九毛五一天,吃飽沒問題,但每天晚上都是面條,有點不適應。我就中午吃飯快一點,吃完再打一碗,晚上用面條湯澆熱,享受我的“湯澆飯”。

  班長是揚州人,對我們好起來像大哥一樣,誰有個感冒發(fā)燒,噓寒問暖,又是拿藥又是端病號飯;嚴起來卻像“土匪”。在他面前,我們說什么都是“狡辯”,唯有服從、服從再服從。他知道我要考軍校,對我要求更加嚴格。

  那晚,我因挨了班長的訓躲在被窩里哭了,是心里憋屈的哭。心想當兵這么苦,當初何不好好學習?而且得知軍校要到第3年才能考,還有好多的條件限制,何時才能看到希望?可想到家人朋友對我的希望,想到來當兵的理想和初心,這點苦和委屈又算什么。老兵都是這么過來的,別人能吃的苦我為什么不能吃?在農(nóng)村搞“雙搶”、種地的苦都能吃,為什么這點苦不能吃?班長的一腰帶把我打醒了,從此我更加努力,再苦再累都咬牙堅持。

  3個多月的新兵訓練在苦累中熬過去了,我因各項訓練成績優(yōu)異受到連隊嘉獎。給母親的信中,寄出了我的第一份喜報。

  4 5月來信

  4月第一個星期天,是入伍后的第一次休息。班長安排我們給家里寫信,報個平安。平時是沒有個人支配時間的,晚上體能訓練,訓練后洗漱15分鐘就熄燈了。

  抓住這個機會,上午寫了二十幾封信,有給母親、二哥、姐姐和其他親戚的,還有給復讀班一幫同學的。還為兩個不會寫信的新兵戰(zhàn)友代寫了家信。信的內(nèi)容千篇一律,主要是報個平安,告知我的通信地址,訓練之苦累肯定不在訴說之中了。信封好后,經(jīng)班長檢查,再統(tǒng)一交收發(fā)室,蓋上“義務兵免費信件”的紅色三角形戳記寄走。

  4月底,離家近的戰(zhàn)友陸續(xù)收到回信了。按規(guī)矩,通信員把信先交給班長,先由班長檢查哪里來的,再視情況依“表現(xiàn)”發(fā)給本人。在班長面前,沒有一口氣完成50個標準俯臥撐的“表現(xiàn)”,想看信的“胃口”就只能被他吊著了??吹綉?zhàn)友們來信了,我早已期盼“俯臥撐”了。

  5月初的一天晚飯前,班長拍拍他的口袋,笑嘻嘻地對我說:“5封信,300個俯臥撐,看著辦吧。”我內(nèi)心高興,二話不說撐了起來。但又感覺不對,邊撐邊問班長:“數(shù)量不對啊”,班長說:“有一封文字絹秀,是女同學的吧?加你50個,便宜你小子了。”信都是復讀班同學寫來的,都鼓勵我不忘學習報考軍校。他們在進行高考前的最后沖刺了。讀著信,感覺又回到了讀書的課堂,可想著在這里天天訓練,連摸書的時間都沒有,心里一片茫然。

  母親的回信是最晚收到的,也許是農(nóng)村路途遠吧。母親不識字,信是大哥代寫的。告知家里一切都好,父親走了,田地里的活大哥大嫂都幫著干了;莊稼長勢喜人,豐收在望,不要掛念;要記得看書,自己一個人在外注意身體等等。從信中,感覺母親既在鼓勵我要不怕累,肯吃苦,又在心疼我,惦記我,信一定是母親含淚口述的。

  母親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家書抵萬金啊。

  5 新兵下連

  三個月的集中訓練結(jié)束,我們下連隊了。陸續(xù)有人調(diào)走,有去師團機關的,有去汽車隊、修理所等直屬單位的。新兵班長說:“想舒服,去機關小散單位,想出成績,到基層連隊干。”

  我分到了連隊八班,這個班在自衛(wèi)還擊戰(zhàn)中榮立集體一等功,叫“英雄八班”。班長是1987年入伍的,四川人,軍政素質(zhì)一流,組織上多次要給他提干。他訓練方法靈活,不僅教我軍事技能,還教我?guī)П芾矸椒?,不僅和我談軍事,談打仗,還和我談理想,談人生。

  新兵訓練是基礎性的,是把一名老百姓培養(yǎng)成一名普通戰(zhàn)士,而下連后的訓練是要培養(yǎng)能打仗的戰(zhàn)斗員,訓練的強度難度更大了。班長知道我要考軍校,更是給我加碼壓擔子,全方位培養(yǎng)我。我普通話不標準,字的發(fā)音咬不準,經(jīng)常被人笑,班長就要我天天讀報。在他的帶領下,我的軍政素質(zhì)突飛猛進,好多科目超過了老兵,有些科目在連隊也數(shù)一數(shù)二了。

  連長是我下連后不久才來的,是師偵察科的一個上尉參謀,個子高大,理個光頭,英俊帥氣,戴個墨鏡。到連隊后一個星期也不講話,一下把連隊的幾個老兵“油子”給鎮(zhèn)住了。聽老兵說,連隊多年沒評上先進單位了,他是上級特派來的。連長對老兵管理嚴苛;對我們新兵嚴慈并濟,關愛有加。連長是在一次生產(chǎn)勞動中開始關注我的。連隊的化糞池好深,糞勺舀不著,連長叫老兵回去找雨鞋,我說不需要,穿著解放鞋,直接躍入糞坑舀了起來。這對我來說純屬一個很自然的舉動,因為在家種田,豬糞、牛糞也是挑到田地,用手撒開的。連長事后對班長說:“這小子真能吃苦,好好培養(yǎng)他。”

  指導員了解到我是高中生,還是讀文科的,經(jīng)常要我?guī)退麑憘€材料,鼓勵我要抓住點滴時間學習。聽了他的話,我周末休息時間從不打牌,都在看書。由于高一第一學期就分了文理科,我只有自學高二高三物理化學了。

  下連后,不僅訓練強度難度更大,生產(chǎn)勞動等突擊性任務也多了。去泗洪縣師農(nóng)場搶割小麥,麥田一眼望不到邊,一天下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去東??h埋鐵路光纜,連干三天三夜,滿手都是血泡。最佩服班長和他們那些老兵,平時看似吊兒郎當,可訓練起來像“小老虎”,勞動起來像“老黃牛”。

  下到連隊,似乎有了家的感覺,工作有干勁,努力有方向,苦累也就不算什么了。

 

  (作者楊四華,1970年出生于湘中農(nóng)村,1990年入伍,歷任戰(zhàn)士、班長、軍校學員、軍校教官、軍校學生隊隊長;現(xiàn)為某軍校副教授,大校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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