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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故居的烏桕樹

來源:湖南日報 陳學(xué)陽   時間 : 20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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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桕樹掩映下的洛夫故居。

 

  洛夫故居門前有兩株烏桕樹,高十來米,比肩而立,向天伸張。皸裂的樹皮,遒勁的枝干,像一對年邁父母相攜站在坪前,凝望著燕子山路口,靜候遠方游子的歸來。

  2018年3月19日凌晨,90歲的洛夫病歿于臺北榮民總醫(yī)院。第三天,世界詩歌日,湖南衡陽文化界百余名作家、詩人及媒體記者匯聚相市燕子山,深切緬懷這位世界華文詩壇泰斗。那天,故居墻上掛滿挽聯(lián),沉默哀悼覆蓋整個院子。門前烏桕新抽的嫩枝,淡綠,纖細,銅錢般水靈的稚葉,像佩戴朵朵花兒,葉面上紫紅的經(jīng)絡(luò)交錯,仿佛有悲傷的血液在流淌,似乎也在悼念主人的離世。

  洛夫出生地衡南相市是湘南千年古鎮(zhèn),文化底蘊深厚。2020年,受當(dāng)?shù)刂髡哐垼页鋈蔚赜蛟娐?lián)文集《相公堡》主編,旨在打撈、整理、揄揚如珍珠般散落在全鄉(xiāng)的人文歷史碎片。初夏到洛夫故居時,正值烏桕花開,黃綠色的花一穗一穗,像稻子,像狗尾巴草。青鳊似的葉子,圓潤光亮,微微泛紅,若守護花穗的衛(wèi)兵。同行友人說,烏桕花雌雄同株,花期長,足有兩三個月。我在樹前深深呼吸,花香沁人心脾。

  今年國慶期間,陪同十五六位作家、教授和高工赴洛夫故居采風(fēng),又一次目睹烏桕的變幻。逆光中的烏桕葉,綠中綴黃,黃里孕紅,嫻靜灑脫,將陽光隔離出多姿多彩的光暈和影子?;秀遍g,感覺烏桕背后有盈盈淚光,切切期待,遺留著離散的憂愁。大家在樹旁留影,詩人羅詩斌當(dāng)眾朗誦其《洛夫故居的烏桕樹》:“老屋前的兩株烏桕樹/緘默如神靈/霜紅的葉片上/落滿陽光、露水,以及/稀稀拉拉的鳥聲/這些千瘡百孔的寂靜/被一只蟬蛻/小心翼翼地珍藏//樹下有一條小徑隱入/遠方的天涯/期待黃昏降臨/有炊煙從青瓦上升起/老母親站在樹底下/喊某個人的乳名”。

  洛夫最后一次回鄉(xiāng),是2012年10月30日,我一路追隨先生抵達舊居,聆聽了“故園心——影響世界文學(xué)大師洛夫詩歌論壇”的精彩演講。是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烏桕葉似火燃燒,在空中畫出一片斑斕,像在熱烈歡迎先生再度回鄉(xiāng)。滿樹暖色,洋洋灑灑,宛若油畫濃烈的油彩,張揚中蘊隱忍,野性里含內(nèi)斂。但那些葉片層層漸變,步調(diào)不全一致,深深淺淺的紅,仍有綠黃相間,流露出真顏色的性情,原生態(tài)的風(fēng)姿。秋風(fēng)習(xí)習(xí),烏桕葉生動唯美,如棲息枝上的紅蜻蜓,展開翅膀意欲飛翔;如飄蕩不定的彩旗,不經(jīng)意間鴿子樣落地。一粒粒烏桕籽,綴滿梢頭,晶瑩飽滿,爭先恐后從葉叢中探出頭來。先生徑直走近烏桕,手扶樹干,蹲下身子,拾起一片落葉,在樹前靜默良久,耀眼的紅葉在指尖間慢慢轉(zhuǎn)動。

  先生前后八次回鄉(xiāng),其中六次在金秋十月,許是故居的烏桕在夢里招手,勾起了先生的鄉(xiāng)愁;許是溫暖的烏桕葉,點亮了他的童年往事。

  洛夫在燕子山曾經(jīng)生活整整10年,烏桕像一位友善的伙伴,陪伴他兒時的成長。據(jù)洛夫的親人們講,洛父每每從地里歸來,草草用過午餐,就坐靠在烏桕樹下打盹,間或給孩子們講家訓(xùn)家風(fēng),傳頌邑人德行,包括屈原投江、岳飛抗金等愛國故事。童年的洛夫喜歡爬樹,摘果子,掏鳥蛋,捉迷藏,撿烏桕籽當(dāng)子彈,用彈弓打鳥。曾將心形烏桕葉輕輕一折,放在嘴邊,鼓足腮幫用力一吹,發(fā)出清脆的哨聲,召集小伙伴們玩“官兵抓強盜”。

  明末清初戲劇家李漁在《楓桕》中寫道:“木子以葉為花者,楓與桕是也。楓之丹,桕之赤,皆為秋色最濃。”楓與桕都是大自然的調(diào)色板,金秋出色的染工。實際上,僅就紅色而言,楓樹的紅比不得烏桕之紅。“烏桕赤于楓,園林二月中。”烏桕的紅,內(nèi)斂,有質(zhì)感,能點燃心中的熾熱,給漸入冬天的季節(jié)取暖。它有如洛夫用滿腔激情,將濃濃的鄉(xiāng)愁凝結(jié)成魔幻詩篇,溫暖天涯不歸人。

  寒風(fēng)乍起,落英繽紛,烏桕脫去紅裝,褐色的烏桕籽與成群的寒鴉高懸枝頭。籽熟后裂開,露出雪白的蠟層,像含笑的棉桃,又像梅花萬朵,一簇簇,一串串,在冬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偶看桕籽梢頭白,疑似江梅小著花。”“千林烏桕都離殼,但作梅花一路看。”默想這些優(yōu)美的詩句,仿佛踏入早春的梅園。當(dāng)朔風(fēng)日緊嚴寒催逼,烏桕刪繁就簡,錚骨凌空,就像步入耄耋之年的洛夫,精神矍鑠,筆耕不輟,仍著就巔峰之作3000余行的長詩《漂木》。

  烏桕,別稱臘子樹、桕子樹、木子樹等,跟香樟一樣,根系扎得深,伸得遠,生命頑強旺盛,南方人喜歡在門前屋后種植。烏桕渾身皆寶,花可釀蜜,籽能榨油,葉可入藥,木質(zhì)肉緊紋美,做出來的家具越擦越亮堂。北魏農(nóng)學(xué)家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最早將烏桕錄入冊頁,至今已有1400多年。“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桕樹。”南北朝時的樂府民歌《西洲曲》也提及烏桕。陸游、辛棄疾、楊萬里、杭世駿等歷代著名詩人,都曾留下吟誦烏桕的詩篇。洛夫?qū)懺?、譯詩、教詩、編詩七十余載,著作甚豐,出版詩集《時間之傷》《靈河》《石室之死亡》等三十余部,對蜘蛛、蟋蟀、石榴樹、蟹爪蘭等諸多動植物著筆深沉,卻沒有觸及最熟最親的烏桕,大概是他心中的一個秘密。

  文筆雖未及烏桕,但它已深深根植在洛夫心里,有著另一番《血的再版》吧?我也早已將烏桕當(dāng)成他留在故鄉(xiāng)的一部詩集,寧愿用一生的情感去品讀和禪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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