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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雪云:隱于湖泊之下的詩心和悲憫 ——王族生態(tài)散文《仰天湖在上》印象

來源:郴州日報   時間 :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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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這天,沒下雨,卻悶熱。潮濕的陽光從窗隙有些生疼地擠進來,落在我略顯雜亂的書桌上。書桌上,放著一沓稿子,陽光仿佛認得字似的,在稿子上停頓下來,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字,很快有了明亮的暖意。我看著這光,這字,發(fā)了一會兒呆,蕪雜的心,漸漸寧靜,繼而心無旁騖地閱讀與思考起來。

閱讀,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借助他人的思想,啟迪自己的情思。大凡好的文學作品,大抵在于作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見過的東西,在別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fā)現(xiàn)出別樣的美來,并在溫潤的詩性與精神拯救中,喚醒一種正確得當?shù)膫€體意識,把人性與物性的巍峨、幽微、神秘、詩意、純凈、浩瀚、深邃、慷慨等等,緩緩交給讀者。

讀王族老師的生態(tài)散文《仰天湖在上》,無疑有一種宏大與細切,詩性與悲憫,觀照與維系,柔軟與剛毅,壯闊與追尋,在滿桌漫漶的光中漸漸地交給我、契合我,使我陷于其中,于悶熱中竟然神清氣爽起來。那里有仰天湖的自然與生命倫理,湖邊霧中不可預知前程的石頭,有石頭裂縫中長出綠意的一莖小草,有驚喜無比的飛鳥,有青草淤泥中疾馳的摩托,有故鄉(xiāng)雨中罵天的女人,有花香慌亂逃竄的木樨,有視死如歸的奔馬,有風吹草尖不時扭動的各種聲響……在時間的陣營中,所有生命的意義,無論失敗或勝利,它們都在一個接一個的喘息中,完成自己蓬勃的使命。整個作品中,其物性抒寫與人性悲憫,對天地自然、一草一木,充滿敬畏與深情。萬物有靈,物我合一,江南與塞北的時間與空間,皆在作者豐神俊朗的筆下漸次喚醒、激活,天山南北,湖湘大地,諸多的物象、色彩、情感、味道都超乎尋常地變得鮮活濕潤起來,大與小、遠與近、長與短、高與下、內(nèi)與外、有限與無限,某種近乎超越性的意像彌漫其中。雨霧中,仰天湖草原的色、香、味、趣、形、態(tài)、意躍然紙上,讀來既酣暢淋漓,又遐思不斷、回味不斷,給人一種“極目青天日漸高,一馬飛歌醉碧宵”的感覺。

生活在天山腳下的王族老師,見慣了磅礴大氣的巴音布魯克大草原、天馬故鄉(xiāng)昭蘇大草原、壯闊無邊的阿勒泰大草原,可以說,湖南郴州市北湖區(qū)的仰天湖草原,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然而,他卻并未因其小而覷之,相反,卻用心用情,起筆“沒想到,湖南也有草原”,且“名字叫得大氣,看了第一眼,就有了動感”,并覺得仰天湖“不僅是南方的一個意外,而且還有深厚的歷史”,同樣具備寬廣而雄渾的氣質(zhì),有著一種了不起的高度,這不得不讓人浮想聯(lián)翩——世界多出了一種事實,也隱藏著輕易不能感覺到的心跳。結(jié)果這份心跳,行云流水般地跳出了一篇八千余字的優(yōu)美散文。細讀全篇,處處可見其文字的寬容與隨和,深度和廣度,還有其浸透其間的詩性表達。讀其文,猶見其人,這讓我想到去年秋天,王族老師在湖南的那段時光,講課、寫詩、采風,他樸實、隨和、人緣好,周身裹挾著一股謙遜、儒雅之風,深受學員喜愛,想來,他在湖南也定會收獲不少的文朋詩友。

《仰天湖在上》這篇長散文,全篇五個小節(jié),作者著墨最多的,是描摹仰天湖草原上的風物人事。這一改他寫西部大草原“天蒼蒼,野茫?!睍邕h與恢宏的感覺,西部草原是“草原清新萬里晴,白云飛渡仍從容”,瀟湘的草原,卻總是隱在一片雨霧迷蒙中,這大概和江南豐富綿長的雨季不無關(guān)系?;蛟S,基于此,作者天高云淡、蒼茫無邊的文字,到了江南,自然而然就有了“春潮帶雨晚來急”的小橋流水與雨霧氤氳,處處充滿溫情、悲憫,其細膩的抒寫,凝練的語言,跳躍的結(jié)構(gòu),讓讀者在閑適之中不免又多了一點濕漉漉的情愫。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看來,我是自然而然完全融浸在作者文字營造的意境之中,無法不共情、不共鳴。文章在該鋪陳描述細節(jié)時,大筆如椽;在諸多庸常表達的語言上,又顯得節(jié)制,惜墨如金。作為散文大家,王族老師文字功底的精煉老道自然是不必言說,這也正是需要我們需要學習、借鑒的地方。文中第一小節(jié),著墨湖邊的人和風物,對霧中行人的抒寫,對石頭以及裂縫中的小草,盤旋或是飛翔的黑天鵝的描繪等等,入心入情,顯現(xiàn)出散文的靈動與寬廣。第二節(jié),對雨中騎摩托車的人翻車一幕的鋪陳,用墨很多,看似與草原無關(guān),其實別有深意,在瑤歌聲聲的映襯下,作者一顆揪著的心始終放不下,情懷和悲憫,躍然而出。第三節(jié),對湖邊的馬的暢想,虛實相間,有關(guān)馬的幾個事件,幽默有趣,頗見智慧,閑筆不閑,飽含生活哲思,霧中馬的嘶鳴,占據(jù)著作者善感而悲憫的內(nèi)心。第四節(jié),寫仰天湖的美食小吃,以及深夜寫給桂花樹的詩,瀟湘草原的遼闊和豐饒,這也鏈接起有關(guān)新疆的一些回憶,看來他到底是思鄉(xiāng)了,大概是想起了他的烤羊肉串、抓飯、大盤雞、烤包子,還有哈密瓜、小白杏和無花果等等,作為美食家的他,處處不忘發(fā)掘飲食背后的文化,引發(fā)瞬息可以拊掌大悟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愿。第五節(jié),寫雨后的草原,作者安靜地坐在山坡的石頭上,聆聽風的聲音,小草舒展的聲響,從細小到千軍萬馬,從靜態(tài)到動態(tài),描摹與渲染,抒情與議論,他把自己完全融入草原,與小草對話,與鳥兒對話,和羊群對話,與風對話,與雨對話。當然,也是作者在和自己的心靈對話,與自然,與萬物,與生命對話。他看到了南方草原的美,也看到了諸多生命的美,僅僅,只一棵樹的香氣,便可穿越這個黑夜,讓一個房間變成了一片森林。

王族老師的這篇文章,娓娓道來,疾徐有致,很有畫面感,時而長鏡頭,時而特寫,推拉搖移跟,升降俯仰懸,淡入淡出,字里行間,依然能讀出作者一貫對精神自由的追求,以及詩性的文本表達。他跳脫傳統(tǒng)游記的寫作,一出手就不凡,追求一種抒入詩歌和小說等因素的新散文表達方式,必然的融入自然思考和生命思考。許多看似隨意的文字,稱之為閑筆的筆墨,其實暗藏作者心思,讓敬畏自然,熱愛生命,人與自然和諧共處,這一永恒的主題,在文中自然而然的肆意流露。這大概,緣于他善于站在諸多物象之后,隱藏了自我,隨萬物生,萬物長,而為大自然發(fā)出明凈、從容、深邃的詩意之聲。

文學最終要解決的,是美,是心靈,是深層次的精神關(guān)懷。文學的靈性,有時甚至不是一種主觀的選擇,而更多顯示為一種內(nèi)在的稟賦。散文是靈性的寫作,散文追求真、情、意,是真性情的文本表達,散文也講究意像和心靈的鋪陳。文中處處表現(xiàn)“萬物皆有靈”這一主題內(nèi)核,作者把對仰天湖之上萬物的熱愛,具體到了群山、湖泊、飛鳥、羊群、莖草這些意象上,小心翼翼地以虔敬、謙卑、忠誠之心看世間,并在心靈深處生長出高度與尊嚴??此埔庀蠓睆?,恰是作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情感與視野的不斷疊加。同時,在抒寫中,作者對各種風物,包括草原中出現(xiàn)的人,都表達出一種精神關(guān)懷和悲憫,這些關(guān)懷和悲憫,又似乎隱藏于一湖大水之下,不被輕易拿出來。文中這樣的句子很多,處處可感知,情與物完美融合,很自然,不違和。如:“在大霧的天氣里,幾只鳥兒無法棲落在樹上,我看到了一種掙扎”、“馬從死亡中掙扎回來,只想得到人的幫助,但人們給了它光環(huán),它被那道光環(huán)阻隔,所以它只能死去”、“我躲在一棵樹下,懷著復雜的心情看他駕著摩托車在雨中奔跑”等等。

王老師講課時曾說:詩歌是寫我的宇宙,小說是寫我的世界,那么散文就是寫世界中的我。這篇散文中,“我”到處可見,諸如這樣的句子很多:“我在”、“我想”、“我看到”、“我跑過去”等等。他說:散文是一種藏不住人的寫作。一個作家進入自然,再從自然脫出之后,自然就變成了更寬泛、更有可能穿越的東西;這時候,自然可以是文化,也可以是人自身。而作家的文字,有可能就是自然的延伸或再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散文要求真實,而真實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就是袒露自己。一個人是否勇于袒露自己,或者說有無袒露自己的能力,在散文寫作中能得到充分驗證。勇于袒露自己者,會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即使微弱細小,也一定是親聲耳語。

生命之上,是山頂。山頂之上,是上蒼。蒼生萬物,生生不息。記得有人說過:一株植物都是人類的一盞燈,一盞充滿神秘與未知的燈,我們都是在這些光亮里存活。這樣的看法一下子將“物”與“物性”點燃,使之升華到哲學的境界。見天地,見蒼生,見自己。人與自然萬物相遇,讓人有機會和生命完成一次次對視,也有機會一次次深情地打量自己,獲得對個體更細膩、更清新的感受。它意味著每一次打量與洗禮,都將賦予生命以新的倫理、新的知覺、新的閃念、新的啟示與發(fā)現(xiàn)。的確,一名優(yōu)秀的散文家,一定是有更高精神向度和心靈寬度的人,也是一個涉獵廣泛,心納百科的人,同時,也是一位安靜從容,深懷悲憫的人。僅僅透過《仰天湖在上》這一篇文章,就能讓人很好地感受到這些特質(zhì),或者說是能看見散文之美,看見仰天湖草原的生態(tài)之美,風物之美,當然,更是人文之美,而這一切的根源,在于作者隱藏在湖泊之下的一顆恒久不變的詩心和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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