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宋文學編年地圖上，有一位詩人在大地上走過的足跡很長，遠超過其他很多同代人，他就是岑參。在盛唐時期，岑參兩度出使西域，在戎馬中開拓前程，志向高遠，見識廣闊，這給他的詩歌帶來極大的營養(yǎng)資源。

12月16日下午，繼“杜甫 成都詩”之后，阿來的又一個古典詩詞講座系列“唐宋詩中的巴蜀與成都”，在成都西部文化產(chǎn)業(yè)中心阿來書房開啟了第一講——“岑參蜀中詩”。

岑參作為唐代大詩人，其在邊塞詩領(lǐng)域造詣極高，他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之作。所以，在詳解岑參蜀中詩之前，阿來特別在第一講中，以“入蜀前，在邊塞”為主題，以岑參的幾首邊塞詩代表作講述其在詩歌藝術(shù)上所達到的造詣和境界。

岑參的藝術(shù)造詣有多高？

“不怎么押韻，讀起來卻氣息順暢”

“岑參的仕途總體來說是很順的，雖然他最終的官職不算多高?！卑黹_篇先概要講述了岑參的一些經(jīng)歷。天寶三載（公元744年），30歲的岑參，中進士，授右內(nèi)率府兵曹參軍。天寶八載（公元749年），岑參赴安西節(jié)度使高仙芝幕府，任掌書記。天寶十載（751年），岑參回到長安，與杜甫、高適等人交游頻繁。天寶十三載（754年），40歲的岑參再赴邊塞，任北庭都護封常清幕府節(jié)度判官。

時值隆冬，重讀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很是應(yīng)景。雖然讀者普遍對這首詩很熟悉，但阿來在逐字逐句帶領(lǐng)大家欣賞的過程中，依然講出了很多新鮮的知識點。比如從“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到“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阿來提到這很像一個電影的特寫鏡頭，有清晰的視角轉(zhuǎn)換。雪不光飄在外面，還散到軍營里面?！皩④娊枪坏每兀甲o鐵衣冷難著?！边@里則是古典詩歌中經(jīng)常使用的“互文”手法。將軍和都護，都是“角弓不得控”，都是“鐵衣冷難著”。在“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中的“瀚?！保皇窃谡f海洋意義上的大海，而是指一望無垠的沙漠戈壁。不過，后世有人讀到此，會覺得不解：既然是沙漠戈壁，為什么還出現(xiàn)了“闌干”“百丈冰”？是不是岑參寫錯了？阿來說，這種質(zhì)疑其實是因為缺乏足夠的唐代西域地理氣候知識或者經(jīng)驗?！耙驗樵诋敃r當?shù)?，雪化成水被凍住了與戈壁上的植物縱橫交錯，很像闌干。這是一種比喻?！?/p>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中的“輪臺”到底在哪里，是很多讀者關(guān)心的課題。今天依然有輪臺縣。阿來提到，岑參所任職的北庭都護府的府城并不在輪臺，為何他要用這個地名？“其實輪臺是個很古老的地名，漢代就有這個地名。岑參在此用‘輪臺’代指自己實際所處時代的真實地名，是一種文學手法上的指代。唐代的詩人寫詩，都不太愿意用唐代的地名，而更愿意用漢代的，顯得更古老。”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通讀下來，會發(fā)現(xiàn)，這首詩并不怎么押韻，也沒有多講究對仗，但是讀起來卻氣息順暢，絲毫不覺得或者不在意它押不押韻，“這是因為這首詩的內(nèi)在節(jié)奏非常好，其所完成的高和諧度讓人讀起來非常舒服，以至于讀者把不押韻這件事給忽略掉了。這也是我個人很喜歡歌行體的原因：有很高的自由度，表達得淋漓酣暢?！痹诖耍硖岬?，其實一些詩歌如果在修辭上過于精巧，就反而顯得藝術(shù)品味不高?！捌鋵嵐湃艘沧⒁獾搅诉@一點，不以辭害意，修辭的度要把握好?！?/p>

除了講述岑參邊塞詩中的藝術(shù)造詣，阿來還透過分析《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等作品來講述了岑參作品中出現(xiàn)的罕見風物名詞等，比如“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qúshū)”中的“氍毹”，是指毛織的地毯；“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中的“酡酥”，亦作酥酡，是古印度的一種酪制食品，第一次以漢語出現(xiàn)即在岑參《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中。

在《優(yōu)缽羅花歌》的序言中，岑參記述了一種他在西域任職期間見識的奇異的花，“交河小吏有獻此花者，云得之于天山之南，其狀異于眾草”，在該詩正文中，岑參描述該花“白山南，赤山北，其間有花人不識，綠莖碧葉好顏色。葉六瓣，花九房，夜掩朝開多異香。”阿來談及這首詩，也再次感嘆，岑參這首詩寫得“真舒展！”

熟悉阿來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熱愛到大自然中去旅行、獲取知識的作家。他提到自己確確實實地找到了天山，“現(xiàn)場用岑參這首詩的描述進行對照一下，確認他寫的花就是天山雪蓮?！?/p>

岑參在邊塞工作、生活，雖然志存高遠，但他畢竟也是肉身之人，也會思念家鄉(xiāng)。在《逢入京使》中，他透露出自己這份情感，“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p>

岑參的邊塞詩為何那么好？

“句句從體驗中來，從閱歷里出”

壯志滿滿的岑參在西域迎來了創(chuàng)作的巔峰時期，寫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等豪氣萬丈的邊塞詩作，記錄下奇麗的邊地風景，與其他詩人所寫的邊塞詩相比，岑參的邊塞詩最大的特點，在于真實。他的詩詞中出現(xiàn)了許多真實的地名風物?，F(xiàn)代著名作家鄭振鐸曾這樣評價岑參：“唐詩人詠邊塞詩頗多，皆類捕風捉影。他卻自句句從體驗中來，從閱歷里出?！?/p>

阿來在本場講座中也提到，岑參的邊塞詩跟其他一些詩人寫的邊塞詩不同就在于，“岑參不是憑想象，他是真的到過西域很遠的地方，而且是去過兩次，在很重要的地方，擔任過比較重要的職務(wù)?！?/p>

通過閱讀岑參的邊塞詩，我們會明顯感受到岑參積極開朗的生活態(tài)度。他會感受美妙的民族音樂和絕妙舞姿，也會欣賞惹人愛憐、超凡脫俗的奇花異卉，更重要的是他保持了一顆詩心。唐代詩歌輝煌燦爛，群星璀璨。但岑參依然能占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并且獨樹一幟，難能可貴。

在提問環(huán)節(jié)，有一位中學生提問阿來，有些古詩詞沒有注釋自己看不懂，該怎么琢磨里面深厚的內(nèi)涵？阿來回答說，古詩詞的寫作內(nèi)容和時間都跟現(xiàn)在的時代、社會隔著不小的距離，還沒有足夠相關(guān)知識儲備的青少年讀不懂很正常，“這個時候你只需要沉浸式感受就好了，不用硬琢磨。等你長大了，隨著閱歷和知識的增加，以前不懂的詩句你很可能就懂了。”

阿來透露，在接下來的六講里，將會講到岑參離開西域，走蜀道來到蜀地，開啟他的另外一段人生，這也將是阿來主講“岑參蜀中詩”的核心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