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怡(1912—1989)女，湖南長沙人。著名書法家。曾任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湖南省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有數(shù)百件作品在省以上展覽中展出或獲獎。

　　筆底雄風托丹心

　　——記當代著名女書法家、

　　教育家周昭怡

　　長沙市南門燕子嶺正街，是條不算繁華的小巷，而92號宅前卻人客不斷，因那里居住著一位受人敬重的白發(fā)如銀的老人。她，就是曾任周南女中校長、長沙市十四中校長、省政協(xié)常委、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書協(xié)湖南分會主席周昭怡先生。

　　周昭怡經(jīng)歷了漫長的人生道路。作為一個獨身自立的女性，她把自己寶貴的青春和畢生的精力，都奉獻給了祖國的書法藝術(shù)和教育事業(yè)，贏得了眾多學生的愛戴和書法同行的尊敬。她的書法作品曾參加過全國第一、二、三屆書法篆刻展覽，并出版了《周昭怡楷書帖》、《岳麓書院記》及行書帖《石鐘山記》等書藝作品集。有的作品還選入了《中國現(xiàn)代書法選》、《中日婦女書法集》、《國際書法展覽作品精選》等書，為省內(nèi)外紀念館、堂和名勝古跡題字刻石的更不勝枚舉。1986年9月，老人曾應日本國書道聯(lián)盟邀請，隨中國書法家代表團到日本訪問。她是我國各省書法家協(xié)會中唯一的女主席。將軍、作家、書法家魏巍曾題贈條幅贊譽：“格超梅以上，品在竹之間”。而她則在進入古稀之年，回首平生，詠七律詩一首抒發(fā)胸臆：

　　歲月崢嶸七十春，耕耘筆硯鬢如銀。

　　自慚冰玉才情淡，喜樹芝蘭品清純。

　　教育英才圖濟世，書研顏法欲傳人。

　　中華正是騰飛日，報國長懷赤子心。

　　她經(jīng)常靜坐書齋，凝望著父親的遺像和手筆，細細回味著父親對自己的諄諄教誨：“人生有一藝之傳，便不虛生，不宜妄自菲薄。”

　　1912年，周昭怡出生在長沙市一個書香世家。母親吳淑端賢惠開明。父親周介淘是近代書法名家之一，曾在湖南第一師范當過經(jīng)濟學和書法課教員。省、市博物館現(xiàn)在還收藏有他的手書。當年他曾積極參加辛亥革命和北伐戰(zhàn)爭，一度步入仕途?？谷諔?zhàn)爭期間，他在甘肅省政府任秘書長，有幸和當時駐蘭州八路軍辦事處的中共代表謝覺哉交往甚密，晨昏傾談，受其教益。他看透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后，毅然棄官歸里，鬻字維生。以后官方又多次請他出來任職，他都堅辭不就。父親精湛的書藝和潔身自好的剛強品格，對周昭怡一生有著極其深刻的影響。

　　她從7歲起，便在父親的嚴格要求和悉心指導下臨帖習字。最初習的就是顏真卿楷書帖《麻姑壇記》。每天放學回家擱下書包就打水磨墨，工工整整寫完十六個大楷字，才去做飯或做其他事，天天如此，從不間斷。兩三年后，她就寫得一手字跡端正，行款整齊的楷書。十歲那年，她寫了張漂亮的條幅送給級任老師周竹安，老師、同學們見了無不驚喜贊賞。她父親收藏了許多古代名碑法帖和當代名家墨寶，為了防潮濕霉變蟲蛀，每年夏季都要晾曬通風，這事也總是讓她來做，使她有機會飽覽熟讀名家碑帖，擇其所愛從容揣摩。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每個寒暑假，她更專心致志，認真聆聽父親當面批改自己的書法作業(yè)，講解書藝之精髓，觀摩父親寫字用筆之妙處。她在學顏楷的基礎(chǔ)上，又臨寫了錢南園的一些楷書帖，后來又學隸書《張遷碑》、《禮器碑》、《石門頌》和清代隸書大家何紹基的法帖，還習蘇軾、黃庭堅、米芾的行草字帖等等。她將正草篆隸熔于一爐，以篆隸筆法寫行楷，下筆是顏而非顏，形成了自己的書風。橫平豎正，筆筆中鋒，筆力雄健而又有秀逸的韻致，氣勢開闊，蔚然大家風范。老人直至年逾古稀，仍能運筆自如，寫出力掃千軍如桌面的擘窠大字，足見其功底深厚。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啟功先生題詞評價她的書藝：“書源魯公體端莊，篆隸精能草不狂，女史掾毫今邁古，吳興拱手讓三湘。”

　　“是母校在我的心田里播下了立志做個新女性，

　　獻身教育事業(yè)的種子”

　　周昭怡入學前，5歲啟蒙學《三字經(jīng)》。滿了7歲她就隨同已上學兩年的姐姐周昭懿，到周南女中附屬小學去報名。教務處老師要她寫自己的名字，本來父親為她取名“周昭儀”，那時繁體字的“儀”有十五劃，頗不容易寫好，她便自作主張改寫成“周昭怡”。因為她曾問過父親，書柜上刻“怡齋”二字是什么意思，父親告訴她：“怡是兄弟怡怡，互相友愛之意，也可作怡然自得之說。”從這件小事上也可以看出，周昭怡小小年紀便是個處處留心好學，聰穎而有主見的女孩。從她寫下周昭怡這個名字開始，她便從小學到中學，在這所先進的周南女中，度過了她朝氣蓬勃的美好青少年時代。

　　1936年，她從湖南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yè)，因品學皆優(yōu)，一度被學校推薦到湖南省政府秘書處工作。不久，她就離開省府而終身從教。先后在省立長沙女中、省高級農(nóng)校、省立工業(yè)?？茖W校、省立第七職業(yè)學校等處任教。而她最難以忘懷的是回到母校周南女中擔任校長。

　　1947年冬，解放戰(zhàn)爭節(jié)節(jié)勝利，革命形勢發(fā)展很快。進步校友們倡議“校友治校，整頓周南”，一致推舉她回母校當校長。當時她年僅35歲，要領(lǐng)導好這所久負盛名有千多學生的學校很不容易。社會上的阻力也不小，當權(quán)人士中就有人冷眼奚落：“周昭怡這條船，不知劃得到岸不?”但是，她勇敢地挑起了這副重擔，并暗暗立下誓愿：“一定要在母校光榮的史冊上譜寫出新的篇章。”她一片赤誠，團結(jié)依靠全體師生員工，大刀闊斧地實行了一系列整頓措施。首先安定教師，全部員工加聘留用，并登門拜訪老教師，共商良策，改進教學。其次，整頓總務，改善學生生活，改進伙食，消滅臭蟲，建設淋浴室。第三，興建“劍凡堂”紀念老校長、周南女中創(chuàng)始人、革命教育家——朱劍凡，以鼓舞師生們的革新進取精神，并修繕校門，整飾校容。在短短時間內(nèi)，便使學校的面貌為之一新。

　　1949年春，長沙臨近解放，在中共地下黨的領(lǐng)導指引下，周南女中師生參加革命活動十分活躍。周老不僅熱情支持而且積極參加。校長室外面辟有“民主走廊”，貼滿了學生社團的墻報。校內(nèi)的新民主主義學習小組如雨后春筍，周校長將臥室讓給學習小組開會。暑假中周南學生舉行舞蹈會公演募捐集資，作學生守護學校的費用。對此反動勢力十分仇視，下令禁演。周老置個人安危于不顧，一心系念在學生安危上，到明德中學聯(lián)系毗鄰互助，加強護校力量，積極為迎接解放而奔忙。8月4日，程潛、陳明仁領(lǐng)銜發(fā)出起義通電，唐生智等發(fā)起響應和平解放湖南的簽名時，她立即毅然簽上自己的名字。她還參加了長沙市“迎解聯(lián)”的工作，發(fā)揮她書法的特點，書寫宣傳標語和廣告。全市人民贈獻給程潛“功書竹帛”的錦旗就是她的手筆。當年在周南女中工作的中共地下黨的同志在回憶這段歷史時寫道：“當時周南女中的校長是周昭怡，她事業(yè)心強……在護校、迎解的斗爭中，起了較好的作用。”(見1986年第l期《長沙黨史通訊》16頁)

　　解放后，周老繼續(xù)留在教育戰(zhàn)線，先后在周南女中、藝芳女中(即第14中學)擔任領(lǐng)導工作，為培養(yǎng)一代代青年嘔盡心血。這樣好的園丁，在“文革”中卻被打成“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遭到圍攻、批斗、剃陰陽頭、抄家、軟禁等種種打擊迫害。最使她痛心疾首的是父親贈她的書藝珍品，被一張張撕得粉碎。如今幸存的只有父親寫給她姐姐的幾幅字?，F(xiàn)在，她雖已退休離校，但黨和政府獎勵她對教育事業(yè)的貢獻，給予她以崇高的榮譽，作為一名永不退休的教育工作者，享受在職人員一切應有的待遇。

　　“周昭怡的字剛強挺拔，她的人品性格和她的字一樣”

　　周昭怡從小就極其欣賞崇拜顏真卿的字大氣磅礴，如怒目金剛。她更敬佩這位唐代名臣、抗安史之亂的十七郡盟主的品格學問。叛賊李希烈要活埋他、燒死他，他正氣凜然，臨危不懼，最后被李賊縊死。后人稱頌顏“精忠貫日月，書法冠群賢”。周昭怡從習字始，隨著日將月就一筆一劃的臨池揣摩，也將這高潔剛強的品格精神，潛移默化鑄入心靈，加之父親的教誨，母校的培養(yǎng)，形成了她剛直不阿的倔強性格，對邪惡勢力傲然不屈，對輕諾寡信者不屑與交，于國于民有益之事，她一旦允諾承擔便義無反顧。

　　1939年冬，她在一度停薪留職任教之后，又去省政府復職，恰遇省府主席薛岳借口個別女職員的作風問題，密令各廳、處將女職員一律“調(diào)訓”，永不錄用，致使60多名女職員行將失業(yè)。她們?nèi)f分憤慨，集會請周昭怡寫文申訴。她不畏強暴，挺身而出，寫了一份歷數(shù)薛岳十條罪狀的控訴書，揭露他壓迫婦女，實行軍閥統(tǒng)治，踐踏女子就業(yè)權(quán)利，歧視婦女等等。薛岳看了惱羞成怒，下令將她也“調(diào)訓”。她不甘示弱，抗拒調(diào)令，憤然負笈回家，于是省政府將她撤職除名。通過這次斗爭，她進一步認識了舊政權(quán)的腐敗、頑固、專橫，從此與官場徹底決裂而終身從教。

　　在解放前夕的白色恐怖下，長沙《國民日報》刊載了一個“反共委員會”名單，平白無端地也寫上了她的名字。她十分氣憤，立即登報聲明否認。此事引起當局不滿，對她采取恐怖手段，派來三名帶槍軍警，氣勢洶洶地把她帶到警備區(qū)司令部，政工處吳某威脅她說： “白(崇禧)長官非常震怒，說你們不反共，那就到武漢去吧，那里是解放區(qū)嘛!”她明知這是說的反話，很有可能要加害于她，但她臨危不懼，回答說：“我就是不參加反共委員會，你們要送牢里就送吧。”后來，還是程潛主席出面發(fā)話，“她既不同意，就不要強加于人。”這才放她回校。

　　書藝精湛、德高望重的周昭怡，在1984年中國書協(xié)湖南分會成立時，代表們一致推選她擔任主席。她雖年高卻不掛虛名，實實在在躬親其事。1985年，以她掛帥，組織舉辦了空前盛大的“湖湘書法大賽”。她親自負責和參加籌措經(jīng)費，制定比賽規(guī)則等工作。這次大賽規(guī)模空前，全省有5000多人報名，4000多人參賽，評選出400多幅作品到長沙來復賽，從中涌現(xiàn)出了不少書藝人才。1986年，長江流域十省聯(lián)合舉辦的“長江頌”書法大展，她強調(diào)要求在這次大展中，能反映出湖南的真面貌，她和書協(xié)其他負責同志一起，積極組織作品的征集評選。最后選送出20件參展作品，無論是內(nèi)容和書寫藝術(shù)都具有較高的質(zhì)量，在這次大展中，我省名列第二，受到兄弟省書法家們的好評。1987年，在她的倡議和省教委的支持下，舉辦了全省“在校學生書法展覽”，這在全國還是首創(chuàng)，受到各界人士的歡迎和好評。這期間，她身體不適，仍然抱病主持評選工作。從征集到的經(jīng)過篩選的600多件作品中，評選出150幅作品展出。這次活動大大提高了學生們習字的熱情和積極性，并薈萃到了一些書藝佳品。在1988年春季頒獎的“中日青少年書法競賽”中，中國方面60件獲獎的書法作品，其中湖南就有11件，唯一獲日本內(nèi)閣總理大臣最高獎的也是湖南的作品。她還主持召開了有老書法家、老考古學家、老理論家參加的座談會，為中宣部編寫的《當代中國》一書，提供了有關(guān)湖南書法方面的歷史資料。這一工作做得深入扎實，受到了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的表揚。

　　今年9月教師節(jié)，“周昭怡書法展覽”將由中國書協(xié)湖南分會舉辦，展出她的書法作品140余件，包括正草篆隸各種書體，尤以顏楷為精，十分豐富多彩，充分展現(xiàn)出她獨具一格的書藝風貌。

　　周昭怡，和她同時代的許多有抱負的新女性一樣，“五四”運動以后，為了爭取婦女的解放和地位，為在事業(yè)上有所建樹，矢志擺脫一切家庭羈絆而獨身未婚。像我國歷史上第一位大學女校長、在聯(lián)合國憲章上簽名的第一位女學者吳貽芳，像飲譽國內(nèi)外的著名婦產(chǎn)科醫(yī)生林巧稚。她們不因缺少個人生活的歡樂而遺憾，卻為自己能使更多的人歡樂而感到幸福。她們以其事業(yè)上的卓越成就和貢獻成為中國當代杰出的女性載入史冊。周昭怡作為她們行列中一位姊妹，也是當之無愧的。

　　(原載《周昭怡同志紀念冊》湘長文準字<1992>第29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