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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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說起花瑤,很多人會先想起湖南隆回虎形山的花瑤。
我剛參加工作時,被分配在溆浦兩丫坪區(qū),就隱約聽說隸屬于兩丫坪區(qū)的沿溪、金垅、北斗溪均有花瑤,聽說他們生活在白云深處。
彼時,年輕的我,只一門心思想回城,對在趕集時偶遇的穿著艷麗服飾的少數(shù)民族女人司空見慣,壓根沒想起去探究。乃至多年來,即便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貴州探訪大山深處的大花苗,去呼倫貝爾結識粗獷豪放的蒙古人,去云南更是被白族彝族哈尼族傣族撩撥得眼花繚亂,我也沒有想起,當年擦肩而過的溆浦花瑤。
直至那年盛夏,應邀去虎形山崇木凼“趕苗”一回,才匆匆記住花瑤的服飾、瑤寨的參天古木和綠意蔥蘢的田野阡陌,才猛然想起,早被我忘到九霄云外的溆浦花瑤。
我卻一直沒弄明白,虎形山的花瑤與溆浦花瑤有甚淵源。
打算寫這篇文章時,總算在溆浦民俗專家禹經安的一篇文字里探尋到蛛絲馬跡:清·同治年間的《溆浦縣志》早已記載,隆回虎形山和茅坳的花瑤原是溆浦十大瑤峒的一支——白水瑤峒,1953年兩地劃歸隆回管轄。這幾年虎形山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隆回花瑤因此聲名鵲起。
藏在深閨人未知的溆浦花瑤,在山背梯田層層疊疊的故事里,卻一直,是一個傳說。
相傳,花瑤的發(fā)祥地亦在黃河以北,因其部落戰(zhàn)敗于黃帝部落而遷徙南下。我未曾考證的是,不管漢民還是他們,南下,為何均經過江西?據(jù)說,花瑤在江西暫居時又遭當?shù)亟y(tǒng)治者圍剿,只得四處逃命,不少老幼婦孺躲在黃瓜棚下得以保全性命,故其祖先留下古訓:“永傳后代,要越過古歷七月初二才食黃瓜。”黃瓜成了花瑤世代敬奉的生靈。明洪武元年(1368年),在洪江生活了兩百來年的花瑤又順沅水而下,溯溆水上龍?zhí)?,定居今雪峰山東北麓溆浦、隆回兩縣接壤處的崇山峻嶺中,從此過著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花瑤是瑤族的分支,因服飾綺麗多姿而得名??苫ì幦瞬恢幾宓谋亲鏋楸P王,更不知盤王節(jié),他們不信佛不信神,只信奉護佑他們的山石?;ì幱凶约旱恼Z言,卻無文字,靠口頭傳述與風俗沿襲傳承本民族的歷史。好在,如今瑤民均會漢語,不用再擔心本族的歷史傳承問題了。
他們只是居住在云端,他們是山外人眼里的一道奇特風景。
二
鹽井花瑤稀落地藏綴在溆浦沿溪鄉(xiāng)楊柳江村。高山之巔的瑤寨一年前起了場火,十來棟木屋轉瞬成廢墟,剩一副滿目蒼夷的空屋架至今默對群山。各方捐助下新起的磚屋還來不及裝修,估摸得將就著過個新年了。
瑤家木屋已成過往,唯青山和瑤民記得它們的模樣。
鹽井花瑤的女人們得知我們要去,特意換上民族盛裝,有些還描眉涂口紅,頗具幾分時尚。年輕母親懷里的孩子睡睡醒醒,見著我們咧開嘴笑,不曉得認生。一位瑤家大叔的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如嬰孩一般純凈,他還示范起瑤家的約定習俗“對木口”。我問一位隆回口音的年輕女人:你是隆回那邊嫁過來的?她爽朗一笑:是啊!我笑問:隆回好還是這邊好?她遲疑一下:當然那邊好。言語卻平靜,神態(tài)也自若。我揣想,她肯放棄已成風景區(qū)的虎形山嫁到鹽井來,必然是那個當年到虎形山“趕苗”的鹽井小伙用歌聲和赤忱把她吸引過來的——心上人在哪,家在哪,過著簡樸甚至艱苦的日子又何妨!這何嘗不是很多女人的心愿?
跋山涉水抵達的第二座漢瑤混雜的大村寨,是沿溪金垅黃土坎的蘆茅坪。寨子房屋鱗次櫛比,卻顯得空空蕩蕩,許是今年的年過得晚,打工的青壯年都還沒回吧?五六個瑤家小孩倚靠墻邊,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群城里人,只有他們腳邊的幾只雞,才懶得管你誰來了,正埋頭啄食呢。一位漢瑤服混穿的中年男子坐在自家門檻上,抽長長的旱煙袋,間或瞇縫著眼,在煙霧中怡然自得。嘻嘻哈哈圍攏的瑤族阿妹服飾大同小異,清一色的挑花筒裙圖案簡繁不一,有些著藍色對襟上裝,有些著白色對襟上裝。
蘆茅坪地處相對平坦開闊的山谷,遠處群山圍繞,四周有良田,有小溪潺潺繞過……那一刻我真有留在蘆茅坪的意愿呢。
汽車盤旋在去葛竹坪的公路上,從車窗望出去,遠處是層巒疊嶂忽遠忽近的群山,近處盡是當?shù)財z影家墨黑眼里的絕妙“小景”,那些梯田雖不及山背的壯觀,卻也玲瓏曼妙得觸目驚心。
三
葛竹坪的山背梯田正逐漸家喻戶曉,其稻作文化、花瑤文化也逐步燦爛輝煌。與相鄰的虎形山不同的是,虎形山花瑤相對集中,而山背花瑤點綴在錯落有致的梯田中。
山背原稱“三杯”,因三處梯田狀若杯口而得名,后不知何時何故,地名演變?yōu)樯奖?。不過,顧名思義,虎形山的背面,也頗為詩意。
去山背之前,我去過紫鵲界梯田,曾念念不忘,還專門寫了篇文章。后來,家鄉(xiāng)文友笑我,山背梯田更大氣磅礴呢!
我居然如此孤陋寡聞。
老天爺仿若知我心思,2014年,接二連三讓我有機會探訪山背——光影世界里的山背,夕陽下山時的山背,云霧迷蒙中的山背……可每次來去匆匆,領略過梯田不同時期的美,卻總是只聽聞過花瑤的名。
正緊鑼密鼓修建的一條毛路,自山背公路的某岔口蜿蜒至山谷的北斗溪黃連。黃連遠不如蘆茅坪的寨子集中:這個半山腰有兩戶人家,那個半山腰三戶人家,除此之外,皆為無窮無盡的梯田。誰在車上說,瑤民確實勤勞,硬靠一雙手,把瑤山打造成養(yǎng)育花瑤的福地,潑墨成一幅幅春夏秋冬的寫意山水。
深冬的梯田格外落寞,只有路旁幾株潔白的山茶花和路口的幾株古楓作伴,當然,還有北風,還有人家。
好在,春快回了。
村長家來了不少山歌好手,圍坐火塘前對歌,我只記下了其中的一首:
“唱歌嗨,唱歌嗨(注:溆浦話“嗨”是玩的意思),唱得桃花朵朵開。先開一朵梁山伯,后開一朵祝英臺。十八妹,少年乖,兩朵鮮花一起開。”
歌聲悠揚,神情俏皮,我的眼前仿若出現(xiàn)他們喜慶日子、插田、砍柴時嗨歌的場景。
花瑤人不僅能歌善舞,婦女更人人擁有一手挑花絕活?;ì幪艋o需模具,只需一雙慧眼和巧手,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古老傳說均能變?yōu)樗齻冃纳纤胧稚纤?mdash;—循土布的經緯線徒手操作,立意巧妙、布局合理,一派古樸繁雜的民族風情。女孩自小在長輩口傳身授下學習挑花,出嫁時十幾條筒裙、腰帶、綁腿等嫁妝,都得靠自己一針一線織就。成人女子的一條筒裙需飛針走線半年多,挑繡二十五萬多針,想必針針繡進了一個姑娘對未來生活的熱切期盼吧?!
傳統(tǒng)花瑤婦女的一生便是:一輩子守在大山里,挑花,做飯,帶孩子,伺奉老人。溆浦花瑤歷來不跟外族通婚,可在日新月異的新時代,越來越多花瑤年輕人也出去闖世界了,長輩還管得住這些飛出去的“鳥兒”婚姻的選擇嗎?據(jù)說,虎形山的花瑤已跟漢族通婚,不至于近親繁衍,也讓花瑤文化得到更好的傳承。
真盼望有一天,也傳來溆浦花瑤“瑤漢通婚”的喜訊。
四
山背花瑤居住人口最集中的恐屬山背村的沈家灣。沈家灣介于黃連與山背之間的半山腰,位于即將修成的公路旁。沈家灣一處應為寨子集會地的空坪,涌入一群盛裝的花瑤?;ì幮⊙绢^,白對襟上裝、挑花小筒裙、五彩束腰帶,頭飾類似《阿詩瑪》里面姑娘們戴的,個個神態(tài)可掬,其中一個小女孩長得格外靈氣:蘋果臉、大眼睛、稚氣可愛的神態(tài),成了所有鏡頭的焦點?;ì帇D女最出彩的是她們的頭飾,大多紅黃相間,像反過來的斗笠,由編織的花紋彩帶縫合在竹斗笠筐骨架上而成?;ì幚蠇D的頭飾簡單,彩色頭巾盤在頭頂,上衣多為沉穩(wěn)的藍色。新娘裝則為綠色緞面,下著挑花筒裙,與紅黃的腰帶相配,顯得分外嬌嬈且喜氣洋洋。這讓我想起紫云縣的大花苗,服飾也格外鮮艷。懷化日報的編輯曉寧感嘆:大山里人煙稀少,惟有在服飾上下點功夫,才能在荒無人煙卻層層疊疊的梯田間,儼然一束束山花般燦爛奪目吧?
在沈家灣還領略了他們演示的“頓屁股”習俗。“頓屁股”是花瑤奇特婚俗中的一種。說是婚禮那天,在新郎家里,板凳上圍坐半圈中青年,幾聲吆喝后,姑娘們紛紛擠進板凳圈,依次坐到男人的雙腿上,再依次右移旁座,且越移越快、越移越歡。坐在男人們腿上的姑娘們,被男人的腿彈起,又重重地落下來,歡笑聲、叫喊聲,此起彼伏……
而此次,男少女多,高潮未迭起,圍觀的人倒是歡聲笑聲一片。我留心了下,懷化電視臺年輕帥氣的男主持人的大腿硬是被狠狠地“頓”了好幾屁股呢!
走訪了幾處典型的溆浦花瑤村寨,對溆浦花瑤有了浮光掠影的了解。從鹽井、蘆茅坪,到黃連、沈家灣,一路走來,有感嘆有驚喜更有疑惑。真想找一個長假,跟那些挑花女朝夕相處,請她們陪我到山背頂端的濕地走走,聽她們唱唱山歌,看她們如何挑花,觀察她們的飲食起居、喜怒哀樂,而后,與她們談談心,看看新時代的花瑤姑娘,跟老一輩有何不同的思考,更想了解,在傳承花瑤文化的同時,她們對大山之外的向往有多深,心里埋藏著幾多不為人知卻無人可訴的心思?
大山一定懂得她們的心思,大山外的我們,也一定想知道。
而云端上的花瑤,將不再是寂寂無聞的山民,外面的人走進來了,他們,也將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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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申瑞瑾,筆名亦藍,湖南省懷化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塵世間的旅行》《半池荷香》。
通聯(lián):湖南省懷化市鶴城區(qū)云集路171號市森林公安局 申瑞瑾,418000,手機13789299191,身份證號:433024197012290080
作品發(fā)2015年6月《散文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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