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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益紅:野蓖麻在微風(fēng)中不安分地晃動

來源:   時間 : 2017-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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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

 

這一年的春天我流浪到此
此地寂靜  光陰漫長
野蓖麻在微風(fēng)緩緩中不安分地晃動
不得不承認(rèn)  我和它有幾分相似
都有試圖搬動身體的妄想

 

我該怎樣描述這里的陌生
近處的香樟輕撫天空的汁液
一條河流沖過了預(yù)留的堤壩
畏懼的田鼠爬過了灌溉的涵管
在快要接近陸地的時候突然消失

 

這一年,我把春天隨手丟棄
一刃利器刺進(jìn)了漫不經(jīng)心的舊傷

暮色沿著山嶺移動像某個男人的背影
仿佛一轉(zhuǎn)身  就攪動了這啞默的命運

 

我在虛構(gòu)的情節(jié)里哭泣
因為害怕  抓住了你陌生的臉

  

這一生

 

我一生都在與它斗爭

那時候的我是不會憐惜一切的

南方的氣候給了我傲視它的理由

和一掃而過的目光

 

它最先到達(dá)的

就是我預(yù)先準(zhǔn)備臣服的命運

“我已經(jīng)服了你了……”

在這個午后

我用手指狠狠地掐滅

狠狠掐滅那些

被時間一點點支走的艷麗

 

我是如此樂意享受這毀滅的過程

首先一點點鮮艷

然后是一點點潰爛

最后是結(jié)痂還復(fù)的過程

一次又一次地各就各位 

在溫柔的詛咒里里歸附

 

像最初的啼哭哭到了到最后的絕望

再看看鏡子里的它

是如此的不諳世事,是如此的冥頑固執(zhí)

“我真是服了你了……”

真像年少時的我,面對

一段堅強(qiáng)的生長


此刻,我又熟練歡快地掐滅了它

——一個長在額頭上的痘痘

 

這一天

 

我不止一次沉默地來到這里

在青色的薊地埋下連綿的熾熱

輕輕撫摸過跪著的石頭  柔軟的心腸

多好,一生有過一次

 

我忘記了要怎樣說話  如何問候

才能使自己變輕  成為你頭頂上的一縷清風(fēng)

成為唯一不被傷疼侵凌的安寧

 

這一天,玉龍雪山崖頂結(jié)滿冰霜

一只神鷹,像一小縷炊煙轉(zhuǎn)瞬

而在同樣緯度的地方

一只海鷗正在穿越盧塞恩大教堂

背負(fù)著恬靜與充盈

就好像已然熟知的命運

 

這一天,失色的嘴唇被甩在了來時的路上

雨水漫目  正好適合漸漸抬高的腳踝

風(fēng)從這一個方向開始  現(xiàn)在

正好也來到了轉(zhuǎn)彎的路上

  

這流水

 

眼前,一群鶴升起

羽毛明亮  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

我小心翼翼注視著河流的反應(yīng)

流水會帶走消失的鏡像嗎

流水會帶走陽光下芬芳的草芥嗎

 

多么容易流逝的場景

曠野里只剩下虛晃的背景

讓我每次抬頭都會產(chǎn)生恍惚

如果將流水翻到天空上

那該是怎么樣的景象

 

大地上該沒有那么多的憂傷

飛翔變得如此輕而易舉

從前河流下涌動的暗流

此刻,變成了藍(lán)色天空里

輕緩的云朵

  

這陽光

 

如果沼澤之下還是沼澤

那么飛鳥之上一定還有飛鳥

當(dāng)這些丹頂鶴、天鵝、羽鶴們

飛過北方以北的蘆葦

飛過緩慢升上的河岸、濕地

陽光下的河流是醒著的夢 

倘若不是投向天空的影子遮住了

這片寂靜蔓延的水域

當(dāng)風(fēng)長了翅膀成群飛來的時候

那些鶴那些鸛那些鷺是安靜的

這與紫紅的菱茭和碧綠的浮蓮一樣

在一片草木循序聲中相視回望

 

在扎龍,我用仰望的天空俯視草甸
站立成飛翔的姿態(tài),一把握住了陽光

此刻,天空與大地都著上了盛裝

在一片驚呼聲中

等待一只手打開炊煙

 

酒事

 

酒,已經(jīng)年

一拿出來 就知道是好東西

我親愛的杯子——蕩了一下

仿佛還有根筷子在幫著敲打:

來來來,白馬飛,漁樵歇
桌中人溫柔絮叨有海的味道
四目相對但愿不要把我掀倒

把一匹錦緞擱進(jìn)錦盒里

讓一個人在人堆里喊出他的疼

那些深紅、粉紅、杏紅、明黃、青紫

那些天青、深綠、淺綠、銅綠、殘云

每一根經(jīng)緯  每一刻暗花里都蘊(yùn)藏玄機(jī)

 

殘雪里暗藏著波濤  開燈打翻了雷霆

一條河流終于走到了它的青翠

熱切地伸出手  要去撫摸一道晃動的波紋

我摩拳擦掌
聽長亭短亭鼾聲此起彼伏

咂著舌頭:好酒!

 

 隱形

 

你要相信,穿上隱形衣后的我
沒有一點改變
只是我的眼睛,你是看不到了
我的手,你是摸不到了

不過,這樣也好  
我絕不會再在你面前晃來蕩去
絮絮叨叨地說那些沒有油鹽的廢話

 

殘雪消融,塵歸塵  土歸土
除了心有點痛,眼有點干

晚年來時  我們會像一串曬干的魚干
在太陽下并列地掛著  風(fēng)干自己
并且彼此瞪著對方

 

紅頂?shù)姆孔?/span>

 

你我如此相似

你的出現(xiàn)就像一道閃電,有著湖水一樣大的寂寞

窗外陽光如瀑  利刃如削 

你在平緩的水邊看到落日的時候

慌張的湖水總是以為是在吞下整個命運

 

當(dāng)然  也有過惺惺相惜,也有肝腦涂地

如同你我之間的距離

緊緊相偎,卻仍然要托付一次又一次的遷徙

團(tuán)聚,才能一次又一次與你比肩

 

我一直為你守候著一根白色的羽毛

有時候,我捻著它,從容面對山水清明

在湖邊看天、看地、看遠(yuǎn)處的城市

在花田深處側(cè)身躺下

看天空掉入湖底,看自己的倒影在水里蕩漾

陽光走一步,它也走一步

 

此刻,多么高興啊,在這高空之上

你帶著我,眼神溫柔如水草

而摩天輪,還在緩慢的移動

這寂靜的世界是如此空曠

這開闊明媚是柳葉湖要給我們的驚喜

有多少沉默來自天空

就有多少深淵等待著我們

 

 

附文:隱秘歲月里的異端


文/唐益紅

 

        父親對詩詞的癡愛一直持續(xù)到他的晚年,2008年底,當(dāng)80歲的老父親突然宣布,他要把他幾十年積攢下來歷史詩詞選注整理結(jié)集出版,要填補(bǔ)此項研究的空白,并說這是在全中國都還沒有人做過的事。他拿出來了厚厚一摞手稿,都是用清晰、工整的正楷,寫在了22個筆記本上的。這個決定讓全家人大吃一驚!

        我抱著這22個沉甸甸筆記本回家,一頁頁翻看著,那陳舊的字跡、發(fā)黃的紙稿,讓我一下子觸摸到了那被歲月翻卷過去的童年,那時,十歲的我曾親眼看著父親在書桌前一字一句地書寫著它們……

        七十年代的時候,我和父母曾居住在老家益陽市第三中學(xué)校,那是一所古老的學(xué)校,老房子很多,天井一個接一個,那個年代,政治學(xué)習(xí)、政治運動還沒有真正遠(yuǎn)離人們,父親每晚都是要去學(xué)校開會的,全校所有的老師也都是要參加這樣的例行政治學(xué)習(xí)。晚上7點到8點,那是大人們一本正經(jīng)坐在教室聽工宣隊的人念報紙、學(xué)文件的時間。

        南方的夏夜,天空神秘?zé)o比,當(dāng)天牛、蟋蟀們在學(xué)校的草坪花壇間高聲叫起來的時候,我們一大幫孩子早已在校園里追趕打鬧著。這個時候,大人們正忙于開會、政治學(xué)習(xí),管不了我們,學(xué)校就是孩子們的樂園。我們這群老師的孩子年齡相仿,只知道在校園里瘋,玩得最多的游戲要數(shù)躲迷藏。

        我總能找到一個幽深的角落,在天井的深處,躲在濃得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里,小小的我內(nèi)心一片荒涼。當(dāng)小伙伴從我藏身的角落走過,卻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時候,我內(nèi)心充滿了在這個隱秘王國里獲得的歡欣。八點鐘的鈴聲一響,玩伴們一哄而散,我卻還躲在暗處不愿出來,躲在幽深的天井,抬頭看著模糊的天空,耳聽著小伙伴們離去的笑聲,大人們走路聲和說話聲,他們慢慢的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是被熟悉的人們甩下啦!夜晚的梔子花讓夏夜的空中彌散著末日的氣息。我抬頭只看見天井上那一片迷糊的天空,那些可疑的聲響:紡織娘在唱、蟋蟀在唱,天井上暗藍(lán),神秘,那一刻,我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隱秘的王國里,一邊享受著孤獨帶來的樂趣一邊害怕著孤獨帶來的沉寂,我所見到的熟悉正離我而去,這些成為了永恒的記憶。不論我內(nèi)心是如何的焦慮,但那種隱秘的孤獨在胸腔內(nèi)歡愉地跳躍,令我著迷,我是在隱秘王國里的異端。我無法看清自己,正如無法看清命運的安排。

        晚上八點以后,父親總是坐在家中唯一的書桌前,看書寫字。父親是這所中學(xué)唯一的歷史老師。他與世無爭,唯一的愛好就是每天晚上八點準(zhǔn)時坐在書桌前,也不大管我和妹妹是什么時候回家的。玩瘋了的我總是睡不著的,坐在父親的書桌邊看他寫字。呆呆地凝視著燈光下的父親,我知道,他書寫著的,不是學(xué)校要的備課資料本,也不是批改的學(xué)生們的作業(yè)本,他在做的是他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情,那22本記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在當(dāng)時那種環(huán)境下,父親無疑是那個時代的異端。

        可是在我的少年心智里,這仿佛是某種明確的暗示,在成人的世界里,還有著比我未知的樂趣,這就是詩歌!它是上天賜予的某種樂趣。在那樣清苦、寂寞的歲月里,看書寫字沉浸在詩詞的樂趣里,是父親最喜歡做的事情。

        漸漸長大,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詩歌的眷念與日俱增。這種樂趣,也使我身后留下一串的腳印。現(xiàn)在詩歌對于我,已不再是年少時那個不可捉摸的夢想,我先是撫摸到了它華美炫目的外表接著又觸到了它柔軟多汁的內(nèi)在;詩歌對于我,已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概念;不再是一種詞語的表述;不再是一種思想的陳述,它只是安靜簡單的思維與愿望,蟄居在我心里幸福的牽掛。它是微弱的,它又是明亮的,它溫暖自己也照亮別人。

            2008年的冬天,天氣異常寒冷,冰凍持續(xù)了大半個月,大地白茫茫一片,街道上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層,冰凍讓人們不敢出門。我守在自己的家中,在冰冷的屋子里,在電腦前為父親整理手稿,那幾十萬字的書稿打印、校對、編輯,直至手指僵硬,累得不行。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呆在書桌前看父親寫字的童年歲月。2009年春天,父親的兩本書《古今詠史詩詞、歌謠、曲聯(lián)注析》、《古今歷史對聯(lián)選注》終于出版啦。80歲的老父親終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像父親一樣,我也在寫,在孤獨的寫著。而這一切支撐著我奮力前行的,是30年前在老家益陽古老的中學(xué)校園里的那個夏夜,在那個少年年代,我曾無數(shù)次躲在幽深的天井角落,內(nèi)心卻充滿著孤獨的歡愉和無邊無際的遐思,亦如我現(xiàn)在的寫作。

        寫作是孤獨,也是充滿樂趣的。30多年前,我曾想試著讓自己的靈魂開口說話,但無法開口;30年后我終于開口說話,我坐在塵世間練習(xí)著發(fā)聲。我對那片隱秘的世界懷著深深的好奇,這個隱秘的世界是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意外發(fā)現(xiàn)的:那些隱秘的難以言說的詞語,無處不在地存在于我的內(nèi)心——我的內(nèi)心世界比現(xiàn)實更為廣闊的,自由自在的!

        而我,是躲在隱秘歲月里的異端,心照不宣!


 


評論:印象與期待


文/周所同

 

        第一次見唐益紅,是在幾年前常德文學(xué)筆會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一路忙下來,誰是誰?就分不清了;約略記得,她像個初中或高中那樣的小女生,單純、稚氣、好奇,又愛玩的樣子;這最初的印象,也是熟悉之后慢慢明晰、還原的;她那時的作品,語言、技巧、視野與思維還沒有打開,顯得青澀,“營養(yǎng)”似乎不良;但詩中偶爾一兩個句子,電光石火樣的光芒,令人欣喜;這是藝術(shù)直覺的產(chǎn)物,是有天賦的表征,是可以寫詩,也能寫出好詩的可能和資質(zhì);短短幾年,她一路迅跑、沖刺,當(dāng)這部詩集呈現(xiàn)在讀者案頭上,唐益紅已經(jīng)是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詩人了。

        最近,在給我的來信中,詩人唐益紅表述了她對詩歌的認(rèn)識和依戀:“只要我愛它,它就會更加愛我,它是精神世界里的火焰,它是微弱的,又是明亮的,它溫暖自己也照亮別人,是蟄居在我心里幸福的牽掛”。她的話令人感動,我深信不疑,我甚至想象她說這話時,一定眼睛濕潤,輕咬著嘴唇,一定在她租住的小屋內(nèi),突然想起“貧窮,但能聽到風(fēng)聲也是好的”那句話,她為自己第一部詩集起名為《我要把你的火焰喊出來》,一定也是因了這樣的理由。生存不易,活著更難,在人世上走一遭,歷練一些磨難,更懂得珍惜,只要內(nèi)心有愛,精神不泯,那些挫折、困難,也可能變?yōu)樨敻?;何況,詩人唐益紅是個敢把火焰喊出來的人,那執(zhí)著、無畏、義無反顧的背影;那衣袂上的風(fēng)雨,足跡上的泥濘;那發(fā)絲上、耳鬢旁一掠而過的萬丈紅塵;所有這一切,或許是人生更高意義上的完善、提升、進(jìn)而純粹的過程;湖南有一只鳥叫杜鵑,她啼血、她喚歸、她尋找,她最終被人們記住;從啼血到喊出火焰,我相信,人們也會記住詩人唐益紅。

        關(guān)于唐益紅的詩歌品質(zhì)和特點,詩人談雅麗已作了中肯、精彩的分析、論述;我如若再尋章摘句地“畫蛇添足”,恐是多余;唐益紅在來信中還提到:她現(xiàn)在的詩“不再沉溺于書寫自我情感了,開始關(guān)注于社會,關(guān)注于他人。開始關(guān)注著從農(nóng)村進(jìn)入城市的這一群人的生活狀態(tài)。”因為,她目前在長沙一家媒體謙卑地活著,那種異鄉(xiāng)人卑微的情緒,她深有體會;我為她的認(rèn)識和轉(zhuǎn)變而由衷地高興,十分贊賞她的創(chuàng)作傾向和人生姿態(tài);這是一個好詩人應(yīng)有的視野和承擔(dān)的責(zé)任;詩人最難得的是,要有位置感,詩人與別人相比,在下而不在上;我曾說過:“俗世誰憐民生苦,布衣從來是詩人”。讓自己低些、再低些,才可能寫出高些、再高些的作品;這是藝術(shù)辯證法,任何藝術(shù)的根,都在這里,它的品相、質(zhì)地、審美的可能,最初,均源于此。唐益紅詩人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并付諸于創(chuàng)作實踐,實在難能可貴。

        先要好好地活著,要有一日三餐,要有衣物遮避風(fēng)寒;還要有個好身體、好心情、好精神、好微笑,直面生活和生命的挑戰(zhàn);這是我最想對唐益紅說的話;時間可以忘掉一切,也可以開始一切,就像你身旁流過的湘江或沅水,舊船遠(yuǎn)去,新帆又來;相信有限中蘊(yùn)含著無限的可能,相信你會彎下腰勞動,挺起胸做人,相信你渡盡劫波愛還在,相信愛在,一切就還在。

        最后,要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要謝謝你允許我說這些與詩關(guān)系不大的話;還要祝賀你的詩集出版,祝福你一路走好;當(dāng)這些拉雜的文字從長沙的云頭上落下來,它可能是雨、是霧、是一片雪花,但愿不要打濕你單薄的衣衫……


                     (周所同:著名詩人、原《詩刊》社編審)

 

 

        唐益紅,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毛澤東文學(xué)院中青年作家班第九期學(xué)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人民文學(xué)》等。在《詩刊》《人民文學(xué)》等全國詩歌征文賽中獲獎多次,入選多種詩歌年選本。個人詩集《我要把你的火焰喊出來》、《溫暖的灰塵》分別獲第八屆、第九屆丁玲文學(xu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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