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花圃里流連忘返，水仙、百合、菊花、玫瑰、夜來香、郁金香、康乃馨、紫羅蘭-------東挑西揀，愛不釋手，都覺得賞心悅目得很。時間長了，竟微微有些不如意：這朵有點艷，那朵是不是鬧了些?面對靜寂的夜空，眼前常浮現(xiàn)出一點一點白色的記憶亮點，一閃一閃地若隱若現(xiàn)的山茶花……

　　四十年來，我一直工作在鄉(xiāng)村。我所工作過的學校，無一例外到處都可以嗅到山茶花的清香。每年，山茶花踏著季節(jié)的腳步迎風綻放。山茶花遠不如桂花，花香盈袖，只有懂它的人，才能嗅到它那淡淡清香。

　　幾十年前，師范學校畢業(yè)的我，背著簡單的行囊，拿著一紙介紹信，從百多公里外的瀏陽，來到了湘潭農(nóng)村的一所小學校。山道兩邊含苞欲放的山茶花，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棲息在山茶樹上的小鳥兒，歡聲笑語地歡迎著我的到來。

　　一

　　小學校有三個大小不一的四合院，就像一個大大的品字，就是從這里，我開始了品味人生，就是從這里，我品味多彩的校園生活。四合院，院院相連，初次走進小學校的人，一時還難以找到從這個四合院走到另一個四合院的入口。

　　大四合院，一個“U”字型的二層樓房與一棟磚混結構的平房相依相偎著，二樓是教室、功能室，樓下是教師住房，也有一二間教室。院子里，十幾株香樟樹濃蔭蔽日，清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喚醒了甜蜜睡夢中的教師們。

　　我住東頭，走進宿舍，放下行李，不經(jīng)意間，我看到了，就在窗戶外，搖曳生姿的山茶花，有如天上的星星，在小山村里長大的我，對這種花很是鐘情。小時候的我，經(jīng)常跑到后山的山茶林里，用一根小吸管，吮吸花朵里面的露珠，露珠有如甘露，沁人心脾。

　　四合院里的生活，雖說只有短短的六年時間，卻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仍歷歷在目。

　　我的鄰居是一個中年女教師，中等微胖的身材，人們一看她那形體，自然就能猜到她的家庭狀況，殷實、非富即貴、養(yǎng)尊處優(yōu)。果不其然，她丈夫是附近一家效益很不錯企業(yè)的廠長，幾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參加了工作。在當時，能有一份工作并吃上國家糧的，是令人羨慕的。

　　學校就是她的家，節(jié)假日、雙休日，一家人歡聚在四合院里。院外，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競相開放，與暖融融的家庭氛圍，一唱一和。

　　小劉，吃飯了。我的家遠在瀏陽，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度假，節(jié)假日、雙休日只能住在學校。十分幸運的是，我遇上了一個好鄰居，解決了學校不開餐，我無處吃飯的煩惱。做好的美味佳肴的劉老師，扯起喉嚨大聲呼喚著我。

　　這是你兒子吧。餐桌上，劉老師家里的客人，看著劉老師一個勁地將好菜往我飯碗里夾，用肯定的眼光問。是的呢。劉老師笑著回答。

　　這是怎么回事?

　　星期天返校，走進校園，我一下子傻眼了。

　　我的宿舍門大開，床上只剩下了拆去了緞面印芯的棉胎，和做床墊子的爛棉被，房間里有如剛剛搬家后，一片狼藉。平日里關著的裝衣服的木箱子也敞開了，里面的一條當時最流行的軍綠色的確良褲子，還是新的，我準備上區(qū)級公開課時再穿的，和僅有的幾件換洗衣服，也都不見了蹤影。站在空空的宿舍里，我的眼里噙滿了淚。

　　小劉，這條褲是我兒子的，他還只穿過一次，你拿去穿。這是別人送給我的絲綢緞子，等下我?guī)湍汜敽帽蛔?。劉老師從家里拿來了，散發(fā)著山茶花清香的褲子，嶄新的折疊得有棱有角的鍛面，不容分說地塞到我的手中。我眼眶里的淚水，再也噙不住了，像斷線的珍珠撲簌簌的往下掉。

　　小劉老師，你是大劉老師的崽吧。每個月我都要騎著我那輛憑票購買的永久牌自行車，拿著劉老師的糧本兒去糧店幫她買糧食。去的次數(shù)多了，工作人員大都熟悉了我，有幾個工作人員是學生家長，他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我。

　　怪不得人們都這樣問，說來也真的是巧了，劉老師姓劉，我也姓劉，更加奇巧的，還是劉老師的名字與我父親名字只有一字之差。那個年代，兄弟姊妹多，父母親給兒女取名，大多是隨父姓，名字只是一字之差。劉老師對我無微不至的關心，就像母親一樣。

　　有很多次，我都想去問問劉老師，為什么把我當兒子看待，是不是因為這個名字的原因。幾十年了，一直沒有開口?，F(xiàn)在想問也來不及了，這已經(jīng)成為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二

　　小學校長見分配到了一個師范生，高興得跳了起來。容不得你解釋，班主任、一個班語文、二個班自然、三個年級的美術，一古腦塞滿了我的課表。師范畢業(yè)生都是全才，教小學都可以打通關，語數(shù)自音體美，科科都能勝任。還不由分說給我戴了一頂高帽子。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只是當時沒有什么興趣班可上，更加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私人一對一的培訓班可以參加。兩年的師范學習，我最崇拜的就是教美術的馮老師，據(jù)說馮老師是市里有名的畫家，他的畫在省里獲過大獎，他的課我沒有缺過一節(jié)。

　　山茶樹的花朵或白或黃，模樣雖不艷麗，香味雖不撲鼻，但花期很長，開得熱烈而堅韌。山茶樹上結出的“茶泡”，有其形如果的，也有其形如葉的，肉心厚實而味道甜中含酸，尤其讓人喜歡。小時候，村子里的小伙伴們，最喜歡的就是去山茶樹林里尋“茶泡”。每次都是我很幸運，尋覓到了“茶泡”，分享給小伙伴，一人一二片。就像我家三妹采野山菌一樣，每次她都采摘到了一竹簍子，鄰居嬸嬸卻一無所獲。

　　家鄉(xiāng)的山上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走進小學校，校門口有山茶樹，清晨睜開眼，就看見了窗外的山茶花，我愛上了畫山茶花。

　　學校附近有一個供銷社，供銷社營業(yè)員小簡，是一個帥小伙，八小時之外和我一樣，也喜歡舞文弄墨。分配到小學后不久，一次我到供銷社去買東西，小簡正在練字，從此我倆成為了朋友，時不時地我拜托他購買筆墨紙硯。

　　你的畫畫得好，我推薦去參評?？h、區(qū)、鄉(xiāng)舉辦書畫賽，小簡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告訴我。有一次，他興高采烈地跑到學校，不由我分說，拿起我的一幅畫就出了門。后來他才告訴我，是去參加鄉(xiāng)里舉行的迎新年書畫賽。

　　好消息，你的那幅國畫《山茶花》獲得了二等獎呢。當時照明還是用的煤油燈，不久，一天放學后，我去供銷社購買煤油，剛剛跨進供銷社的大門，小簡笑著向我報喜。

　　三

　　星期天，一覺醒來，秋日的陽光透過山茶花那蔥郁的樹葉，溫柔地撫弄著我的臉。趕緊穿衣下床，來到了山茶樹下，摘幾朵花兒放在鼻下嗅聞其香，把幾片花蕊取下來，放進嘴里吮吸香甜之水。

　　老師，請幫我看看這幅畫。小院子里，一個小女孩端坐在小四方桌邊，桌子上膠水、剪刀、鉛筆屑散亂地放著，陽光在小桌子上跳躍，遠遠看去，像一朵朵盛開著的山茶花。小女孩是同事的女兒，我是她的班主任兼美術老師，看到我的到來，她站起身子，請我看她的畫。

　　幾朵素面朝天的山茶花躍然紙上，花的旁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貍，湊近一看，原來還是鉛筆屑貼上去的。鉛筆屑還可以變成畫，這一下子我來了靈感。

　　上課的時候，我要學生們收集五顏六色的鉛筆屑，課堂上，我邀請同事的小女孩站上了三尺講臺當小老師，示范如何用鉛筆屑作畫。同學們學著小女孩的樣子，用鉛筆屑貼山茶花、小猴子、小青蛙、小鳥。我選擇了十幾幅孩子們自己評選出來的優(yōu)秀畫作，冠上孩子們自己取的名字，張貼在小學校的走廊里，也許這就是幾十年前我為孩子們辦的畫展吧。

　　從這十幾幅作品中，我又精心挑選了幾幅作品，專程送到報社。不久，市報“六一兒童節(jié)”的?？希@幾幅畫成了琳瑯滿目的書畫作品中，最具童趣，最吸引的作品。

　　同事的小姑娘，大學畢業(yè)后，也當上了小學老師，教的就是美術。她教的學生，很多人考取了美術學院。

　　又是山茶花盛開的季節(jié)，潔白而又美麗的花朵，點綴了滿樹。依風聽花語，霜下聞芬芳。山茶花——你的無暇，你的清雅，你的純潔，你在清冷的日子里帶給我的溫暖，永遠根植在我心靈園子里。在我心靈深處，你永遠美麗，永不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