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 : 202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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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麟、左宗棠、胡林翼、曾國藩、楊岳斌(從左至右)畫像。(湖南博物院藏)
編者按
湖湘文化的魅力,首先體現(xiàn)在個性鮮明的湖南名人身上。由王開林著、岳麓書社出版的《湖南人的境界》,“以人物為經、以文化為緯”,用生動的文筆重點介紹了2000年來100余位湖南人物,闡釋了湖湘文化的精髓。
本書用哲學家馮友蘭先生建構的原始框架來安頓湖南人的四個境界。其呈現(xiàn)方式和路徑如下:一是總體而論之,彰顯精神內核;二是大體而言之,概舉事跡要端;三是具體而觀之,攝取詩文亮點。
從文稿創(chuàng)作、裝幀設計到成書出版,字里行間凝結了作者與出版人的心血。本書考察對象時間跨度長達兩千年,人物事跡散見于正史、野史中,資料龐雜,線索繁多,作者爬梳剔抉、斟酌打磨,凡是引證的地方,原文可信則注明出處,可疑則棄而不取。
展現(xiàn)歷史人物的多重氣質和湖湘文化的豐富層次,本書既是一本簡明湖湘文化史,又是一本湖湘人物故事集。我們特別組織此專版,向讀者推薦這部認識和描述湖南人精神和文化的好書。
文丨鄭佳明
王開林先生的大作《湖南人的境界》出版,岳麓書社的朋友囑我寫一點文字,我欣然領命。我曾與開林共過事,我們還是北大校友。他是一位視野開闊、功底扎實、碩果累累的作家,印象中他還有一點難能可貴的特立獨行、憤世嫉俗。
認識湖南人的精神世界
《湖南人的境界》是個好題目,正如開林在《后記》中所說“精神愈明朗,境界愈奇崛。若以精神為旋律,境界即樂章”。王開林用馮友蘭先生“四個境界”的概念和邏輯,用哲學的方法和文學的語言,發(fā)掘湖南人的群體無意識,認識和描述湖南人的精神世界,別開生面。以人為本,以故事講人文,以事跡講境界,以史筆寫文學,別出心裁。
馮友蘭先生把人生境界分為四種: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他所描述的四種境界之人分別為:生物的人,現(xiàn)實的人,道德的人,宇宙的人,依據人生“覺解”的程度,也就是覺悟和解脫的程度,由低級向高級漸次而成,前一個境界是后一個境界之基礎。作為個人,四個境界也是人生修行的四個階段。作為一個群體,數以百萬、千萬計的一個地域的人類來說,精神、文化、文明次第開悟的過程也是人的境界升華的過程。鳴響于天地之間千百年的湖南精神的旋律,譜寫出湖南人的四種精神境界。
三湘四水哺育湘人精神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湖南人的“自然境界”來自湖南的自然環(huán)境。湖南是一塊美麗神奇的土地。湘、資、沅、澧由南向北,從群山中穿過,注入洞庭湖,留下星羅棋布的山水田園,如錦繡的畫卷。一年四季,綠樹長青,鮮花盛開,動物繁多,生機盎然,養(yǎng)育著三湘兒女。湖南多山多水,山多,使人堅強,水多,使人靈秀,湖南人能雅能俗、能文能武、能柔能剛、能狷能狂。湖南地形地貌特殊。險峻武陵,蒼莽羅霄,逶迤五嶺,三面環(huán)山,一面向北開口,面對著浩渺的洞庭湖和滾滾長江,形成一個巨大的馬蹄形盆地。地勢南高北低,冬天北風毫無遮攔地直貫三湘四水,氣溫驟降;夏季太平洋帶來的雨水被阻隔在山外,炎熱異常。洪水和干旱常常結伴而行,接踵而至,鍛煉了湖南人吃苦耐勞的品質。少數民族的“霸蠻”和極端的氣候造成了湖南人的“血性”。
山水的多樣性也造就了湖南人文的多樣性。楚人到達之前,三苗、百越、巴人等土著部落在這里生活。與中原華夏族深受道德秩序約束不同,這里豐富的地貌,變幻的時節(jié),眾多的部落,深藏著神秘野性的巫文化。由“巫”文化至“楚”文化,由楚文化到“道”文化,由“道”文化到“漢”文化,湖湘文化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源流,湘人精神也隨此流變。唐宋以前,朝廷把荒僻的湖南當作流放之地,從屈原、賈誼開始,一直到李白、杜甫、王昌齡、元結、劉禹錫、柳宗元、韓愈、胡安國、朱熹、王陽明等數以百計的高官和文人來過湖南。
有一本書,叫《歷代名人詠長沙》,據記載古代名人僅僅是詠長沙的詩詞就有五百三十八首。他們留下足跡,留下詩文,留下了憂國憂民的情懷。流寓文化不僅大大提高了湖南的文化品質,客觀上大大加強了湖南與全國文化的交流。湖南精神連接著華夏文明的血脈。
湖湘文化提升湘人境界
“功利境界”的背景是現(xiàn)實生活給予人生的激勵?!肮辰纭辈⒉坏拖?,作為發(fā)育成熟的典型的農耕社會,湖南人的功利之心,具有農耕文明的特點。采集漁獵,躬耕隴畝,勤儉持家,追求富貴。與中原不同的是,楚人“篳路藍縷、開啟山林”,為了生存而奮斗,與天奮斗、與地奮斗、與人奮斗。王開林在“自然境界”一章里,講了43個人的故事,重點是講湖南人的好勝心,血性血氣、勇敢堅韌、“好走極端”“樸實為尚”“專開硬弓”。“血性”是湘人的突出性格特點,舉世公認,陳獨秀的《湖南人底精神》,楊度的《湖南少年歌》,流傳甚廣,大概就是對此的認同。
從“功利境界”到“道德境界”,是一個遞進關系。古代歷史上,湖南的地域文化并不是最發(fā)達的,春秋戰(zhàn)國,我們比不過齊魯;漢唐,我們比不過秦晉;明清比不過江浙。既沒有燕趙悲歌,也沒有魏晉之風。《湖南人的境界》寫了一百多位湖南人的事跡。我估計了一下,百分之九十是近代以來的人和事。湖南人的境界升華與湖湘文化的發(fā)展緊密相關。湖湘人才的涌現(xiàn),湖南人精神境界的提升,實在是經世理學之功。
“理學”興起在兩宋時期。在北方少數民族的壓力之下,宋朝政治經濟中心南移,大量文化資源轉移到江南,在比較開明的文化政策下,湖湘文化得到發(fā)展的機遇。湖南人周敦頤開創(chuàng)了“理學”思想體系,他的兩位弟子程顥和程頤闡發(fā)弘揚了這一學說,后人胡安國、胡宏等建立了“湖湘學派”,其繼承者,重要的思想家張栻,主持岳麓書院,秉承“傳道濟民”宗旨,一方面把“理學”教育與傳承和書院形式結合起來,使“理學”在湖南根深葉茂;另一方面,張栻對理學精義深入研究,特別是與朱熹等當時最重要的學者會講于岳麓書院,極大地活躍了學術氣氛,廣泛地傳播了學術思想,使湖南成為南宋的文化中心,學術重鎮(zhèn)。
從兩宋開始,湖南成為書院教育最為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并產生了岳麓、石鼓等全國聞名的書院。當時有“天下書院半湖湘”之說。由于岳麓書院的帶頭作用,湖南各道府州縣書院,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并迅速連成網絡,成為理學在湖南學術研究和傳播的體系,成為湖南的教育體系,形成了濃厚的理學氛圍和深厚的湘學積淀。從文化上講,理學加書院,改變了湖南,湖南成了中國學術重鎮(zhèn)和義理之鄉(xiāng)。
經世理學開辟湘人天地境界
馮友蘭先生講的第四個境界叫“天地境界”?!疤斓鼐辰纭睂嶋H上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宇宙的境界,超越經驗的形而上的境界,是通過修煉達到“忘我”、“無我”的境界。人們常常用“橫渠四句”來表達這種境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中華民族歷史上產生過許多卓越優(yōu)秀的人物,中華文化一直在推崇追隨這樣的人物,而這種人是極少數,歷史上我們把他們叫作“圣賢”。儒家文化從一開始就提出克己復禮,修己安人,“修齊治平”。宋朝之前,儒家思想停留在道德層面,常常收拾不住人心,社會公認的“圣賢”鳳毛麟角。直到周敦頤提出太極說,把人類看作是宇宙生生不息產物,人的“中正仁義”來自于“天道”。從此,儒學豁然開朗,走向復興。周敦頤復興儒學最重要途徑就是為理學找到了形而上的理論。如果說原始儒學強調的是道德踐行,那么理學哲學強調的是形而上的信仰,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天地境界。道德可以遵守,但是難以信仰,宗教和哲學則是信仰的源泉。精英治國,精英如果沒有信仰,沒有天地境界,國家民族如何得了?內圣才能外王,有信仰方可治國安邦,周敦頤成為理學宗主僅僅因此。
姜廣輝先生說,理學是一場學習圣人的運動,爭做圣人的運動。如果從韓愈算起,這個運動實際上進行了一千多年。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環(huán)山面水的盆地地形,使湘人具有獨立性和內聚力。這種獨立性和內聚力,長久地影響著湖南人的深層心理結構。地理上的盆地,也形成了思想文化的盆地,這里藏風聚氣,堅守和傳承了中華民族古老本源的文明基因,孕育了周敦頤、王船山、魏源這樣引領中國的大思想家,孕育著嘉、道、咸同時期那一群群挽救危局的讀書人。湖南人,湖南士子篤信理學,又遵從胡安國、胡宏、王船山、陶澍、魏源一貫的經世思想傳統(tǒng),曾國藩和湘軍集團踐行經世理學成就輝煌,從價值觀和方法論上打通了天地,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
近代湘人境界普遍升華,湘人精英中達到天地境界的人,多如天上的繁星,這恐怕是近代湖南崛起的奧秘。經世理學,從學術到事功,從理論到實踐,從個別人才到湘人群體,從王船山到陶澍、魏源,從曾、左、胡、彭到譚嗣同、黃興、蔡鍔、楊昌濟、毛澤東,湖南引領中國,走出了歷史的循環(huán),走向了歷史轉型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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