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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胸懷:老車

來源:長沙晚報   時間 :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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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車到底是老了,喘著粗氣趴在了路上。一直給它做保養(yǎng)的師傅匆匆趕來,看了看說,別修了,做二手車處理算了吧。

突然要賣了,竟然割舍不得。老車跟了我16年,奔波了16萬公里。

老車伴隨著我每日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先是在河西,后是到河?xùn)|,河?xùn)|河西的風(fēng)來雨去它都經(jīng)受,晴空晚霞也曾沐浴。寒暑假,它一身輕松,奔馳在回鄉(xiāng)下老家的路上,也隨我追慕前賢,拜訪過湖湘大地的名人故宅。

老車任勞任怨,在我的精心護理下,從未罷工。偶爾的小傷小病,倒還是有的,大多由于我自己的過錯,受傷的卻是它。印象中一次迷迷糊糊錯把油門當(dāng)剎車,傷了老車的左眼,幸虧護欄有功,才避免一場大禍。再是到一個地方看春天,方向盤突然轉(zhuǎn)不動,只能打著雙閃龜速在路上,引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之后是某一個雨天,一輛外賣車迎面飛來,一聲巨響,電摩倒地,小哥倒地,右大燈碎落一地。小哥費勁地爬起來邊找手機邊道歉:“看手機去了,沒注意沒注意?!笨粗肿銦o措、沒買車險無力理賠的雨中小哥,感慨生活不易,老車帶傷離開了。

望著老車,本想大修,無奈歲月長久,只能一聲長嘆作罷。人與車相伴久了,竟像人和人一樣,有了感情。

老車副駕駛位置先是屬于妻子,以宣示自己的地位。新車購買回來,沒坐上第一次,還埋怨了好久。但每次回妻子老家,副駕位置必定是老岳父,老人喜歡看窗外的風(fēng)景,喜歡看路兩旁向后呼嘯倒去的樹木,喜歡看我超車的感覺,好像他在駕駛一樣。老人喜歡回憶年輕做信貸員時鄉(xiāng)間小路的泥濘、馬車的顛簸,喜歡講述出差時坐長途汽車的搖晃、火車的擁擠,這時他就感嘆:還是小車舒坦啊,我這輩子做夢都沒有想到過。人的一生其實就是幾個鏡頭,老車擴大了生活的半徑,拉近了世界的距離,無形之中也就延長了生命的時光。

再后來,副駕成了兒子的專座。初中三年上下學(xué)的接送,在前排父子倆閑聊了不少校園的趣聞、班級的趣事、他學(xué)習(xí)中的趣味,但臨近下車,總歸是做父親的應(yīng)該如何如何,做兒子的應(yīng)承曉得曉得才結(jié)束。周末偶爾外出,兒子習(xí)慣性地走向前排,卻被妻子嘮叨,位置被搶了。三年前,岳父走了;兩年前,兒子到外地工作了,妻子在副駕位置上突然有了失落。

說也奇怪,岳母倒是從沒有坐過前排,一上車便是在后排。岳母唯一的樂趣就是往尾箱塞東西,從未間斷過。每次從城里回鄉(xiāng)下,都大包小包把尾箱塞滿,邊塞邊說,鄉(xiāng)下親朋戚友多,這兩樣是給你大舅的,你小時候在大舅家住了三個月;這一袋是給二姨的,你二姨每次有好吃的都留給你呢,都要一一記清,不能漏掉。妻子每次告訴她,都記著呢,這些東西鄉(xiāng)下都有買,用不著帶。她總是說,從城里帶的,感情不一樣呢!

從鄉(xiāng)下回城,尾箱必定塞得更滿,冬瓜、南瓜、排骨、辣椒、蘿卜等占據(jù)所有空間。土雞蛋要保證絕對安全,放在她自己的腳邊,哪怕腳被擠得不敢動彈。有時實在塞不下了,就把行李抱在身上。我和妻子從最初的堅決反對,到生悶氣,還是拗不過老人:這些都是你們愛吃的東西呢。最后我們終究是妥協(xié),聽?wèi){她把一袋一袋的東西塞進尾箱,甚至是主動開玩笑說:這里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塞東西呢。老人便笑,果不其然又給塞上了。

搞文字材料的,向來喜歡抽煙。我卻有“三不抽”:在單位不抽,在家不抽,在車內(nèi)不抽。老車因此干凈如新,實在看不出它的老舊。

在老車的里程表中,也記錄著我的心路歷程。在生命中那些高光與黑暗的時刻,它一直默默陪著我。曾把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在大雨中任雙眼迷離,思考人生的來路與歸去。曾坐在車上看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fēng)十里。曾坐在車上看漫天大雪瀟瀟灑灑,把自己埋葬在潔白的世界。也曾坐在車上看月亮,收音機里恰到好處的流淌出明月幾時有的淺吟低唱,想起小時候的村莊田野、小河山林,放倒座椅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曾把車頭對著奔流不息的瀟湘蒸水,聽洞庭的濤聲,看野狗嶺的山風(fēng)吟詩作賦,竟然想起了賈誼的治安長策,杜甫的老病孤舟,朱張的人生問道。

終于留不住了,把老車的車牌留下來,為了忘卻的紀念。最后一次點火,聽聽老車的聲音,算是告別,在一個雨后枯葉的風(fēng)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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