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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開林:湖瘦了

來源:   時間 : 2018-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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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逢冬季枯水期,湖身已瘦去幾握。“幾握”是什么概念呢?請別用“減肥”之類的俗喻擾亂自己的想象力,不是輕減,而是搖身一變,唐代美人楊貴妃變成了漢代美人趙飛燕,這是大自然的魔法表演。

  看看湖上那些游船吧,豐水期,它們在波浪中顛簸搖晃,新手總是難脫醉駕的嫌疑。眼下,湖瘦了,游船平穩(wěn)了許多,歡聲笑語隨風而散。那些向來激進的快艇有了更為激進的沖動,盡管它們只需眨眼工夫就能穿過狹窄的橋洞,把速度和激情演繹到爆缸的地步,但掀不起大浪,就賺不到吆喝,費力不討好的表演反而有些徒勞和滑稽。

  湖瘦了,島的膽兒就肥了。都說湖上的幾座小島“臥有臥相,坐有坐相”,可平時,我只見過它們的臥相,湖水宛如錦被,從三面把它們包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頭面來,酣睡太香,卻不肯給闖入者留下一隙半罅的盜夢空間?,F(xiàn)在,幾座小島全都趺坐在湖心,你眺望它們時,它們也在眺望你,還似乎在頻頻打招呼:“你好啊!朋友。北風捎來了鵝毛信,真要是落一場久違的大雪,我就表演一夜白頭,只怕又是空盼望了。”

  島上的樹木,昔日只覺得蓊蓊郁郁,經(jīng)過風刀霜劍的刪繁就簡之后,現(xiàn)在顯得格外挺拔。我在林中徜徉,聽見鳥兒的問答,也是關于大雪的。鳥媽媽、鳥爸爸說到“大雪”二字就興奮,那是它們初戀的記憶,青春的懷想,那支歌是怎么唱的?“雪越下越大,愛就是暖巢,我們趕緊回家”,歌詞都快忘光了,這多不像話!小鳥在一旁不厭其煩地問東問西,雪是什么模樣?什么顏色?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它全都不清楚,這可不能怪它懵懂無知,它出生后一直沒見過雪花啊!

  別說鳥兒,就是我,走在湖邊,也記不起哪年哪月見過一場鵝毛大雪了。可不能簡單地說南方大雪本就不多,小時候,大雪是冬天的標配,年年都不會爽約。打滿補丁的棉衣很單薄,褲筒和鞋襪里仿佛灌滿了冰,被子冷得賽過千年玄鐵,大雪說來就來,賴在地上很多天都不肯融化。我記起來了,七歲那年,我獨自在門外的禾坪上壘了個大雪人,為了喜興,也是為了逗樂,我從家中挑了一根大胡蘿卜充當雪人的鼻子。哈哈,酒糟鼻,沒錯!可是家中的老大和裁判長是父親,他對我的創(chuàng)意不以為然,道理很簡單:胡蘿卜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玩的。結果,他撮起雪團追打我,在雪地上,我跑得比兔子還快,跑丟了一只鞋竟然都不知道,最不可思議的是,待父親回轉身,我竟用雪團還擊他,瞄得很準,擲在他寬闊的后背上,雪團迸散時,發(fā)出“噗噗”的聲響。就那次,也只有那次,父親跟我從禾坪打到菜地,再從菜地打到稻田,把雪仗打得不亦樂乎。家中那條名為好漢的黃狗也追了出來,在雪地里狂奔歡叫。父親一向老氣橫秋,這天卻仿佛返老還童了,臉上不見一絲慍色,倒是漾出了笑意。大雪真是好東西啊,待到鄰家兄弟也跑來加入雪仗時,我們就是上陣父子兵了,我和父親的雙打配合將鄰家兄弟打得抱頭鼠竄,落荒而逃。那個大雪天,是我見過的父親最開心的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暢懷的日子之一。父親去世已20多年了,40多年前的那場大雪卻還在我的記憶中尚未融化,那根胡蘿卜也還在充當大雪人的酒糟鼻,它跳出了菜譜,就像孫悟空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回想起這幕往事,應該流淚才對,可是我笑了,就在這湖邊,就在這島上。

  湖真的瘦了,湖灣里的殘荷悉數(shù)露出長莖。“留得殘荷聽雨聲”,純屬詩人的雅興,我坐在涼亭中聽過一回,卻興味索然,因為雨打殘荷的聲音毫無樂感。也許還是心境不匹配的緣故,必須讓自己的內(nèi)心完全空靜下來,或者滿揣著寂寞來聽,風味和感覺才恰好吧。煩囂盈耳,內(nèi)心的空靜難以做到,寂寞也不是那種能夠開花結果的寂寞,手機總在口袋里發(fā)出各種聲音,微信、短信的提醒倒在其次,那些要貸款或賣酒給我的騷擾電話才叫無限殷勤,我在湖邊,在島上,它們都能如影隨形,我拒絕了這通電話,還會有人追來另外一通。

  歲暮天寒,湖水清瘦,念想比斷線的風箏飄得更高更遠,就讓它們多飛一會兒吧。這時,我看到一位比湖水更清瘦的女士牽著一只白色貴賓犬在湖堤上漫步,紅紅的小襖子,紅紅的小鞋子,這是那只狗狗的裝扮,好喜氣的裝扮。

  我拍拍額頭,再仰望高高低低的浮云,腦海里忽然跳出一個成語來——白云蒼狗。頓時意識到,狗年真的快要進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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